第三部 第九章(第3/4页)

费莉茜黛抽泣着说:

“哦!我可怜的夫人!我可怜的夫人!”

“你们瞧瞧,”客栈女掌柜叹着气说,“她还是那么可爱的模样!谁敢说她待会儿不会走下床来呢。”

说着她们又俯下身去给她戴花冠。

得把头稍稍托起一些,这一来,一股黑色液体从嘴里流了出来,就像呕吐一样。

“哦!天哪!纱裙,当心!”勒弗朗索瓦太太嚷道。“过来帮忙哪!”她朝药房老板说。“敢情您是害怕呀?”

“我,害怕?”他耸耸肩膀说。“啊,这不!我在学药剂学那会儿,就在主宫医院见过死人!我们还在解剖教室调过潘趣酒呢!死亡吓唬不了哲学家,我还常说将来要把遗体捐赠给医院,好为科学事业尽一份力哩。”

本堂神甫一到,就问包法利先生怎么样了;听了药剂师的回答,他就说:“您知道,他还来不及从这打击中缓过气来!”

于是奥梅说真为他感到庆幸,因为他不像旁人那样会有丧妻之痛;由此引发一场有关神甫独身问题的争论。

“因为,”药房老板说,“一个男人不要女人是有违本性的!我们看到过不少案例……”

“可我倒要请问,”教士嚷道,“一个人结了婚,您让他怎么还能,比如说,保守在忏悔室听到的秘密呢?”

奥梅抨击忏悔。布尼齐安挺身捍卫;他施展口才论证忏悔具有赎补罪愆的效用。他援引了不少传闻,说的都是窃贼如何立时变成好人的故事。有些军人,刚走近忏悔室,就觉得眼睛上的鳞片掉下来了(6)。在弗里堡(7)有个新教牧师……他的同伴睡着了。他觉得房间里太闷,有点透不过气来,便去打开窗子,这一下惊醒了药房老板。

“得,来一撮鼻烟!”他对神甫说。“拿呀,这东西提神。”

远处的夜空曳过一阵持续的吠声。

“听见吗,有只狗在叫,”药房老板说。

“有人说它们闻得见死人的气味,”教士答道。“就像蜜蜂一样;有人死了,它们就会从蜂箱里飞出来。”奥梅没反驳这种无稽之谈,因为他又打起盹来了。

布尼齐安先生身板更结实,兀自还嘟嘟哝哝磨了一阵嘴皮;随后,他也不知不觉耷拉下脑袋,松手撂下那本黑皮子的厚书,打起呼噜来了。

他俩面对面,腆着肚子,鼓着腮帮,蹙着眉头,在有过诸多的不一致以后,终于在人类共有的这项弱点上归于一致了;他俩一动不动,跟身旁那具看似入睡的尸体一般无二。

夏尔进屋来,并没惊醒他们。这是最后一次了。他来向她诀别。

香草还在燃着,袅袅腾腾的蓝烟在窗口跟飘进屋的雾气交融。星光稀疏,夜色温柔。

大颗大颗的烛泪滴落在床单上。夏尔瞧着蜡烛燃烧,亮黄的烛焰看得他眼睛发了花。

月光般皎洁的缎裙上,波光闪动。爱玛已不复在那下面;他似乎觉得她已经飘离躯壳,消融进周围的物件,消融在寂静、夜色、拂过的风儿和温润的袅袅香气之中。

他随即蓦地瞥见她在托斯特的花园里,坐在靠树篱的长凳上,或是在鲁昂的街上,在他们寓所的门口,在贝尔托庄园的院子里。他还听见在苹果树下跳舞的小伙子快活的笑声;房间里处处有着她的秀发的香味,她的长裙在他怀里颤动,带着火花也似的声响。那正是这条缎裙呵!

他久久地回想着逝去的幸福时光,回忆她的举手投足、音容笑貌。绝望的悲恸,一阵接一阵袭来,无穷无尽,如同潮水拍岸的浪涛。

他萌生了一股强烈的好奇心:他用指尖缓缓地、瑟瑟发抖地掀起她的罩布。一声可怖的叫声,惊醒了另外那二位。他俩把他拽下楼,让他等在客厅里。

随后费莉茜黛上来说,先生要一绺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