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九章(第2/4页)

奥梅先生虽说颇有哲学家气质,但对死人还是敬畏的。所以,他并不记恨可怜的夏尔,傍晚时分照样来守灵,随身带着三本书,还有一个本子是做笔记用的。

布尼齐安先生也在,灵床已经从卧室凹处抬出来,床头点着两支大蜡烛。

药剂师耐不得冷清,不一会儿就发起感慨来,对这位“不幸少妇”表示了一番怜悯之情;神甫搭腔说,现在就剩为她祈祷,别的没什么好做了。

“可是,”奥梅接口说,“二者必居其一:要么她是承蒙圣宠而死(就像教会所说的),那她就根本无需咱们祈祷;要么她是没作忏悔而死(这呀,我想是教士用语),那就……”

布尼齐安截住他话头,没好气地说,那照样也得祈祷。

“可是,”药房老板反驳说,“既然咱们的需要天主全都清楚,何必还要祈祷呢?”

“什么!”教士说,“何必还要祈祷!难道您不是基督徒?”

“对不起!”奥梅说。“我赞赏基督教。首先,它解放了奴隶,在世间引进了一种道德准则……”

“问题不在这儿!所有的经文……”

“哦!哦!说到经文,那就请翻开历史吧;我们知道,它们都是耶稣会会士纂改过的。”

夏尔进来,朝床走去,慢慢地拉开床幔。

爱玛的头侧在右肩上。始终张着的嘴角,像下半张脸上的一个黑洞,两个拇指钩曲在手掌里;睫毛上仿佛撒了一层白色的粉尘,眼睛开始蒙上一层薄纱似的灰白黏膜,就像蜘蛛在上面结了网。柩布从胸部到膝盖凹陷下去,在脚趾那儿再隆起;在夏尔眼里,仿佛有个庞然大物,极其沉重地压在她身上。

教堂钟敲两点。露台脚下,夜色中传来小河汩汩流淌的水声,布尼齐安先生不时大声擤鼻涕,奥梅的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行啦,我的朋友,”他说,“您走吧,免得触景生情啦!”

夏尔一走,药房老板和本堂神甫又抬起杠来。

“去读读伏尔泰!”一个说;“读读霍尔巴赫(1),读读《百科全书》(2)吧!”

“去读读《葡萄牙犹太人信札》(3)!”另一个说;“读读前行政长官尼古拉写的《基督教真理》(4)吧!”

他俩动了肝火,他俩脸红耳赤,他俩同时自顾自说话,根本不听对方;布尼齐安对药剂师的放肆大为愤慨,奥梅对教士的愚蠢莫名惊诧;两人差点儿就要谩骂起来,冷不丁,夏尔又进来了。有一种东西吸引着他。他不由自主地上得楼来。

他面对着她,为的是看得更清楚;他完全沉浸在这种凝视之中,这种凝视因其深沉而不再让人感到痛苦。

他想起那些有关蜡屈症的报道,还有动物磁气(5)的奇迹;他心想,只要自己心诚,也许真能让她复活也说不定。有一回他甚至俯身过去,对着她低声喊道:“爱玛!爱玛!”粗重的气息,把烛焰吹得颤巍巍的朝墙壁舔去。

天蒙蒙亮,包法利老太太就到了;夏尔抱住她,又泪流满面地哭了一场。她想劝劝他,就像药房老板说过的那样,让他葬礼别弄得太铺张。他一听就火气大得很,她只好闭嘴不响,而他却还要叫她即刻进城去买这买那。

夏尔整个下午独自待着;贝尔特给领到奥梅太太家去了;费莉茜黛在楼上,跟勒弗朗索瓦大妈守在那间卧室里。

傍晚,他接待来吊唁的客人。他立起身来,紧紧握住你的手说不出话来,然后大家挨次坐在壁炉跟前,围成老大一个半圈。他们低着头,架起腿不停晃动,时不时的粗声叹上口气;人人都觉得腻烦透顶,可就是没人肯先走。

奥梅九点钟又来时(两天来,大家只见他在广场上来来去去)捎来一批樟脑、安息香和香草。他还带着一大瓶氯溶液,用来驱散疫气。这会儿,女仆、勒弗朗索瓦大妈和包法利老太太正在爱玛身边忙乎,刚给她换好衣裳;她们放下又硬又长的幂纱,一直遮到她的缎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