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六章(第4/8页)

她见他正在店铺里扎一个包裹。

“欢迎光临!”他说,“为您效劳。”

勒侯照旧在干他的活,旁边的帮手是个十三岁左右的小姑娘,有些驼背,给他又当伙计又当厨娘。

而后,店堂的地板上响起他那双木套鞋呱哒呱哒的声音,他走在头里带夫人登上二楼,把她领进一间窄小的工作室,里面的一张松木大桌子上沉甸甸的放着一排簿册,拦腰横着一根上了挂锁的铁杠。靠墙,一堆零头印花布料下面,露出一只保险箱,凭它那般大小,想必里面装的不止是票据和钱。原来,勒侯先生还在放抵押贷款,包法利夫人的金项链就在里面,一起藏着的还有泰利埃老头的耳环,他终于挨不下去,变卖了这副耳环,后来在坎康布瓦盘下一爿小杂货铺,患卡他性炎死在了那儿,临终时脸色比四周的蜡烛还黄。

勒侯往那张宽大的草垫扶手椅里一坐,开口说道:“又有什么事?”

“您瞧。”

她把那张公文纸给他看。

“嗯!这事找我有什么用?”

这下她火了,把话甩给他,说他当初答应过不把借据转让给别人的;他承认有这么回事。

“可是,我也是万不得已,是让人家逼得走投无路了呀。”

“接下去会怎么样?”她说。

“噢!那很简单:法庭开庭,然后是查封……;完啦!”

爱玛恨不得揍他一顿。她强压怒火,语气平和地问他有没有办法让樊萨先生缓一缓。

“瞧您说的,让樊萨缓一缓!您不了解他;他比阿拉伯人还心狠。”

所以这事非得勒侯先生出面不可。

“有句话您听好了!依我看,至今为止,我对您可算得是够意思了吧。”

说着,他摊开一本账册:

“喏!”

他的指头沿着页面往上挪:

“瞧……瞧……八月三日,两百法郎……六月十七日,一百五十……三月二十三日,四十六……四月份……”

他顿住不往下说,像生怕做什么蠢事似的。

“我还没说先生签署的票据呢,一张七百法郎,另一张三百!至于您那些零零碎碎的账款,再加上利息,那就多如牛毛,数也数不过来。我可不想再插手这种事喽!”

她哭了,管他叫“好心的勒侯先生”。可是他总是往“樊萨那个混账东西”身上推。再说,他连一个子儿也拿不出,眼下谁也不肯还账,他只好任凭人家刮干他的油水,像他这样一个可怜巴巴的小铺主,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爱玛闭嘴不响;勒侯先生咬着羽毛笔的羽梢,她的沉默大概让他感到担心了,因为他接着就说:“这样吧,要是这两天有点进账……也许我可以……”

“不过,”她说,“只要巴纳镇的那笔尾款……”

“怎么?……”

听说朗格洛瓦竟然还没付清那笔钱,他显得大为惊讶。随后,语气变得很软款:“咱们这就讲定吧,依您看……?”

“哦!随您定就行!”

于是,他闭目凝神片刻,提笔写了几个数,然后,一边声称风险很大,事儿挺棘手,他这是在出血,一边口述了四张借据,每张面额二百五十法郎,期限各相隔一个月。

“但愿樊萨肯通融才好!不过,咱们的事一言为定,我是个爽快人,说话算数。”

接着,他漫不经意地给她看了几款新进的货,不过依他看来,其中没一款配得上夫人。

“就说这裙料吧,七个苏一米,可我说担保它不褪色!大家居然信以为真!您明白,我才不对他们说实话呢,”他坦言自己坑骗别人,是要让她绝对信任他的诚实。

然后他又叫住她,要给她看一段三奥纳(6)长的镂空花边,这是他最近“趁一次大拍卖”进的货。

“多漂亮!”勒侯说,“现在时行用它做椅背套,这叫派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