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五章(第2/8页)

她怕有人看见,所以往往绕着道走。她冷不丁地拐进一条条幽暗的小巷,满脸是汗地来到国民街端头的喷泉边上。这一带多的是剧院、小咖啡馆和妓女。不时会有一辆大车从她身旁经过,车上载着的布景一路直晃悠。系着围裙的伙计,往绿色灌木间的石板路上撒沙子。空气里有苦艾、雪茄和牡蛎的气味。

她拐过一条街;她一眼认出了他——就凭他露出帽子外的那绺鬈发。

莱昂在人行道上,继续往前走。她跟在后面来到那家旅馆;他上楼,他开门,他进去……多么忘情的抱吻!

抱吻过后,是争先恐后的互诉衷肠。他俩忙不迭地把一星期来的愁闷,把种种预感和等信的焦虑,全都告诉对方;可是此刻,一切都抛在脑后去了,他俩面对面望着,心满意足地笑着,温柔地呼喊着心上人的名字。

床是一张船形的桃花心木大床。红色的利凡廷里子绸帐幔,从天花板下垂,低到两端宽口的长枕的位置,才呈拱形往外鼓出;——当她不胜娇羞地合拢两条赤裸的胳臂,把脸埋进手心的时候,栗色的头发和白皙的肌肤映衬在这片猩红的背景上,真是美得无以复加。

这暖融融的房间,连同厚厚的地毯、俏皮的装饰和静谧的光线,似乎都对两情相悦再相宜不过。幔杆顶端成了箭状,阳光一射进来,圆铜花饰和柴架硕大的圆球顿时熠熠生辉。壁炉架上,枝形大烛台中间有两只粉红色的大海螺,拿起来贴近耳朵,能听见大海的涛声。

这个充满欢乐的温馨的房间,尽管华丽里透出些许衰颓,他俩依然钟爱无比!每次来总看到家具依然如故,有时还会在台钟的底座上找到几枚发夹,那是上星期四她忘在这儿的。壁炉边上,有张镶嵌螺钿的黄檀木小圆桌,他俩就在这张圆桌上用餐。爱玛把肉切开,连同温柔甜蜜的千言万语,一块儿递给他;香槟泡沫从精致的酒杯溢出,流到她的戒指上,她忘情地纵声大笑。他俩已经完完全全被对方所占有,根本无法自拔,因此都以为这儿就是他俩的家,他们要在这儿一起生活,直到地老天荒,就像一对年轻的终身夫妻那样。他们说我们的房间,我们的地毯,我们的椅子,她甚至管莱昂送她的拖鞋叫我的拖鞋,那是当初看她喜欢,莱昂特地买给她的礼物。这双粉红缎面的拖鞋,用天鹅绒毛滚着边。她坐在他膝上,脚够不到地,只能悬在半空;这时那双小巧玲珑、鞋跟不包革的拖鞋,就单靠光脚的脚趾点着。

他生平第一次领略到窈窕淑女妙不可言的魅力。谈吐的优雅,衣着的不苟,体态的娇娆,都是他从未听过、见过的。她情绪的激奋和裙裾的花边,都令他倾心。况且,她不正是一位上流社会女人,而且还是有夫之妇吗!总之,这不正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情妇吗?

她性情多变,时而神秘兮兮,时而喜形于色,时而喋喋不休,时而沉默寡言,时而暴躁,时而疏懒,这样就在他心中激起了层出不穷的欲念,唤醒了种种本能和回忆。她成了所有小说中的恋人,所有戏剧中的女主人公,所有诗歌中那个泛指的她。他在她的肩膀上看到了《后宫浴女》(2)中迷人的琥珀色;她有着中世纪贵妇那般修长的腰身;她也很像那位巴塞罗那脸色苍白的夫人(3),但她最像的还是天使!

常常会这样,他朝她望着望着,就觉得自己的魂灵出了窍,缓缓地向她流去,波浪似的溢流在她脸庞周围,然后往下,被引入她那白皙的胸脯。

他面对她席地而坐;他双肘支在膝盖上,仰起脸,笑吟吟地凝视着她。

她朝他俯下身去,仿佛兴奋得喘不过气来,喃喃地说:“哦!别动!别说话!看着我!你的目光里有一种非常甜美的东西,让我感到舒服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