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八章(第3/11页)

“她是调侃我?”罗多尔夫寻思道。

其实爱玛刚才这一捅,只是给他提个醒儿;因为勒侯先生跟着他俩,还不时在对他们说上一句两句,看上去挺想能插进来一起聊聊。

“今儿天气可真好!大家都出门来了!刮的是东风哩。”

罗多尔夫根本不睬他,包法利夫人也没去答理他,可是只消他俩稍有一个小小的动作,他马上就会伸手一按帽檐,凑上前去说道:“恕我耳拙,二位说什么来着?”

一路来到铁匠铺跟前,罗多尔夫突然一侧身,不再沿大路往栅栏门而去,挽着包法利夫人径自走上一条小道,嘴里还喊道:“回见,勒侯先生!您走好嘞!”

“瞧您,就这么把人家给打发走了!”她笑着说。

“干吗要让人家挤进来呢?”他说,“既然今天我有幸和您在一起……”

爱玛脸红了。他没把话说完,就掉转话头说起天气怎么好,在草地上散步有多惬意等等。有些雏菊已经开花了。

“瞧这些雏菊多可爱,”他说,“就这些,也够近边的恋人们预卜用了。(2)”

接着他又加上一句:

“我想去摘一朵。您说呢?”

“莫非您也是恋人?”她稍稍咳声嗽,说道。

“哎哟!谁知道呢,”罗多尔夫答道。

草坪上愈来愈挤,主妇们撑着大伞,挎着篮筐,带着孩子挤来挤去。时不时会迎面碰到一长列乡下姑娘,得给她们让路,这些帮工的村姑穿着蓝袜子、平底鞋,戴着银戒指,从她们身边走过,闻得到一股牛奶味儿。她们手牵着手在草坪上往前走,从那行山杨树到设宴的帐篷,都有她们的身影。不过,这会儿评审的时间到了,这些农夫村妇一簇簇地拥进一个类似赛马场的圈地,圈地四周敲了木桩,揽了绳子。

牲畜都围在里面,鼻子朝向绳子,臀部参差不齐地排成一列。没睡醒的猪用嘴筒拱着土;牛犊和母羊的叫声,哞哞咩咩地此起彼落;母牛屈起后腿,肚皮贴在草地上,一边慢悠悠地反刍饲料,一边眨着沉甸甸的眼皮,任凭小飞虫嗡嗡营营地在头上打转。种公马直立起来,张大鼻孔在母马边上嘶鸣,车把式们光着膀子,抓牢它们的笼头。母马静静地伸长颈项,垂下马鬃,小马驹在它们的庇荫下歇息,或者有时走过来嗍几口奶;在这片绵延起伏的牲畜队列之上,一眼望去,只见雪白的鬃毛迎风飘拂,牲畜尖尖的犄角和奔跑着的人的脑袋时隐时现。百米开外,栅栏门外,有一头黑黝黝的大公牛套着嘴罩,穿着鼻环,伫立着不动,有如一尊青铜铸像。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手里牵着牛绳。

然而,有几位先生曳着笨重的脚步,穿行在两列牲口中间,每视察一头牲口,便低声磋商一番。其中一人,看上去身份最高,边走边在一个小本本里记上两笔。此人就是评审委员会的主席:庞镇的德罗兹雷先生。一认出罗多尔夫,他就疾步走上前去,非常客气地笑着对他说:“怎么,罗多尔夫先生,您撇下我们不管了?”

罗多尔夫连忙声明他一会儿就过去。但等这位主席一走,他便对爱玛说道:“老实说,我才不会去呢;跟您在一起,可要比跟他在一起有趣多了。”

不过,罗多尔夫虽说一个劲儿揶揄展评会,可为了走动方便,还是向值勤岗哨出示了自己的蓝色请柬,偶尔遇上些出色的展品,他还会驻足瞧上几眼,可包法利夫人对此毫无兴趣。他注意到这一点后,便拿永镇太太们的穿戴开玩笑;随后又拿自己的不修边幅自我解嘲。他的衣着既随便又考究,显得不大协调,一般人看在眼里,往往会觉得从中透露出一种怪僻的生活方式,不仅有情感的骚乱、手段的峻切,而且始终有一种对社会习俗的藐视在里面,有人看得着迷,有人看得光火。但见他身穿袖口打裥的细麻布衬衫,灰色斜纹布背心,风一吹,衬衫就在背心开口处鼓起来,宽条纹的长裤垂到脚背,露出一双米黄色的布面镶皮靴子(3)。靴帮擦得很亮,草影清晰可鉴。他就那么一手插在上衣袋里,头上歪戴着草帽,登着这双靴子一路往马粪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