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六章(第3/7页)

“那就失陪了,包法利夫人,”他终于说道,“您知道,这就叫责有攸归;我得去管管这帮淘气鬼了。眼看初领圣体的日子就快到了。我真怕到时候又要弄得措手不及!所以,从耶稣升天节(3)起,我要他们每星期三准时来加一个钟头课。这些可怜的孩子!要尽早把他们领上主指引的路才是唷,其实,主早就借圣子之口嘱咐过我们——请多保重,夫人;代我向您先生致意。”

说完他就走进教堂,进门前朝圣殿方向行了个单膝下跪礼。

爱玛看着他微微侧转头,胳臂撑开,手半握拳,步履沉重地往前走去,消失在两排连在一起的长凳中间。

然后,她像个装在轴上的木头人,一下子就原地转了个身,举步往家里走去。可是本堂神甫的大嗓门和孩子们清脆的童声,还不时从身后传进耳朵:“你是基督徒吗?”

“是的,我是基督徒。”

“什么叫基督徒?”

“基督徒就是受过洗礼的人……过洗礼的人……洗礼的人。”

她把着扶手,走上家里的楼梯,进了卧室,便跌坐在一张圈椅里。

玻璃窗上泛白的光线,晃晃悠悠的渐渐黯淡下去。待在原地的那些家具,仿佛变得更加沉寂,消融在夜色之中,犹如湮没在黑黢黢的大海里面。壁炉里的火灭了,座钟仍在滴答滴答响着,爱玛恍惚间只觉着四周静得出奇,而她心里却充满着骚乱。这当口,穿着绒线鞋的小贝尔特正在窗子和做针线活的桌子之间蹒跚学步,摇摇晃晃地朝妈妈走来,想要抓住她罩袍上的带子。

“走开!”爱玛说着,用手推开她。

小女孩一会儿又转了回来,而且越发靠得近了;她把小胳臂倚在妈妈的膝上,抬起蓝色的大眼睛望着她,一绺清莹的口水从唇边流到了绸罩袍上。

“走开!”年轻的妈妈这回当真上了火。

她的神色吓着了孩子,小女孩哇地哭了起来。

“哎!叫你走开嘛!”爱玛说着,又用胳臂肘去推她。

贝尔特摔倒在柜脚的铜花饰上,划破了脸颊,出了血。包法利夫人急忙过去扶起她,拉铃太猛把铃绳拉断了,就拼命使劲喊女仆来;而她刚要责怪自己,只见夏尔出现在门口。已经是吃晚饭的时候,他回家来了。

“你瞧,亲爱的,”爱玛声音平静地对他说,“刚才小家伙在玩,一不小心摔伤了。”

夏尔安慰她说,情况并不严重,说着他就去找油酸铅硬膏了。

包法利夫人没有下楼到客厅去;她想独自留在屋里照看孩子。于是,瞧着入睡的女儿,她心头的不安渐渐消释,觉得自己刚才为了这么点小事就慌了手脚,真是傻气特足,心肠特软。这不,贝尔特已经不哭了。现在她呼吸得挺平稳,胸口的棉被微微地起伏着。半闭的眼睑角上还挂着大大的泪珠,透过睫毛,可以看见两颗浅色的眼眸,深深地陷在眼窝里;脸颊上贴着橡皮膏,皮肤绷得紧紧的,脸蛋儿显得有些歪斜。

“真怪,”爱玛暗自思忖,“这孩子怎么会这么难看!”

夏尔十一点钟从药房回转(晚饭过后,他把用剩的药膏给送回去),只见妻子伫立在摇篮边上。

“我不是对你说过没事的吗,”他吻着她的额头说;“别折磨自己了,小乖乖,要不你会病倒的!”

他刚才在药房里待了很久。虽说他看上去并没显得很激动,奥梅先生还是硬要给他鼓鼓劲,让他提提神儿。于是他聊起了孩子可能发生的种种意外,以及仆人的粗心大意。奥梅太太曾经身受其害,至今胸口还有个疤,就是当年厨娘把一盆麸炭打翻在她罩裙上落下的伤痕。因此她慈爱的父母事事防范,处处小心。刀子从不开锋,地板从不打蜡,窗口装有铁栅,壁炉前有结实的栏杆。她自己的几个男孩,尽管娇纵得很,但一举一动都有人管着;稍有一点感冒,做父亲的就要给灌咳嗽药水,每人从小就得戴衬棉垫的防跌软帽,直要戴到四岁多,毫无通融余地。诚然,这是奥梅太太的自作主张;先生心里颇不以为然,生怕智力器官给箍得这么紧,会造成不良的后果,这天他忍不住对她说道:“你难道想让他们变成加勒比人或者博托库多人(4)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