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六章(第2/7页)

“不好,”爱玛答道;“我觉得难受。”

“嗯!我也是啊,”教士接口说。“这天一转暖,您就觉着软绵绵的没一点力气,是这样吧?可是,有什么法子呢!就像圣保罗说的,我们生来就是要受苦受难的(1)。倒是包法利先生,他怎么说来着?”

“他!”她做了个表示不屑的手势。

“怎么!”这位老兄大为惊异地说,“他没给您开点药?”

“喔!”爱玛说,“我要的不是大夫开的药。”

可这位本堂神甫不时在往教堂里瞧,只见那些孩子一边跪着,一边用肩膀推推搡搡,就像推纸片游戏(2)似的倒成一片。

“我想要知道……”她接着往下说。

“等一下,等一下,里布代,”教士气势汹汹地喊道,“你这坏小子,你看我不来抽你巴掌!”

随后他又回过头来对着爱玛:

“这就是那个木匠布代的儿子;做爹妈的有了几个钱,就一味纵着孩子。其实他只要肯要,学起东西来还是很快的,小家伙脑子还挺灵的。我么,有时候爱开个玩笑,就管他叫里布代(跟去马罗姆半道上的那座小山一个名儿),甚至还说:小三儿里布代。哈哈!听上去就像小山儿里布代!那天我说给主教大人听,他也乐了……大人赏脸笑了起来。——喔,包法利先生好吗?”

她好像没听见。他就又说:

“想来还是忙得很吧?我跟他呀,我们俩一准算是这教区里事儿最多的人了。不过他呢,治的是肉体的毛病,”他呵呵地笑着说,“我呢,治的是心灵的创伤!”

爱玛用央求的目光凝视着神甫。

“是啊……”她说,“您能解救所有的苦难。”

“哦!可别这么说,包法利夫人!就在今儿早上,我不得不跑了趟下迪俄镇,那儿有头母牛得了鼓胀病;他们以为它是中了邪。所有那些母牛,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噢,对不起!隆格马尔和布代!见鬼!你们倒是有完没完哪!”

说完,他一个箭步,冲进教堂。

于是那帮顽童一窝蜂挤到大讲经台跟前,爬上唱诗班的矮凳,翻开祈祷书;有几个蹑手蹑脚的,眼看就要溜进忏悔室。可是冷不防神甫蹿将上来,劈劈啪啪就是一阵耳刮子。他提着他们的衣领,拎起来狠狠地往地上摔去,摔得他们一个个双膝着地跪在祭坛的地砖上,像是打算就此生根不再挪窝儿似的。

“得,”他回到爱玛身边开口说道,一边用牙齿咬住块印花大手绢的一角,把它抖落开来,“庄稼人真是可怜!”

“可怜的不光是他们,”她回答说。

“可不是!比如说吧,还有城里的工人。”

“我不是说他们……”

“请您原谅!我认识一些工人家的主妇,又安分又贤惠,我敢说,一个个都是女圣人,可她们连面包也没有。”

“可是有些人,”爱玛接口说(一边说着,一边嘴角抽动了几下),“她们有面包,可是没有……”

“取暖的柴火,”神甫说道。

“哎!那有什么关系?”

“什么!有什么关系?依我看,一个人只要住得暖和,吃得好……因为,说到底……”

“我的主呵!我的主呵!”她连连叹道。

“您觉得不舒服吗?”他神情不安地走上前来说道;“大概是停食了吧?您得回家去,包法利夫人,喝点茶,提提神;要不就喝杯糖开水。”

“干什么?”

她的表情,就像是刚从冥想中回过神来。

“您把手按在额头上。我还以为您头晕呢。”

随即他话锋一转:

“您刚才是有事问我吧?是什么事来着?我记不得了。”

“我吗?没有……没有……”爱玛连连说道。

说着,她收回环视四周的目光,缓缓地落到这位穿教士长袍的老人身上。两人面对面地看着对方,都没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