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五章(第3/5页)

临了,莱昂还是说了他过几天要去鲁昂,事务所有桩事务要办。

“您的音乐杂志快期满了,要我给您续订吗?”

“不用,”她回答说。

“为什么?”

“因为……”

说着她抿紧嘴唇,慢慢地拉起一针长长的灰线。

这针线活叫莱昂看着觉得心里不受用。爱玛的指尖好像擦伤了;他脑子里转过一句体己话,可是没敢说出口。

“这么说您打算放弃了?”他说。

“什么?”她很快接口说,“音乐吗?噢!老天爷,没错!您不看见我有屋子要收拾,有丈夫要照料,有这么一大堆活儿,有这么多更要紧的事情要尽心尽力去做吗?”

她瞧了瞧钟。夏尔回来要晚了。她显出很担心的样子。她再三地说:“他人真好!”

书记员挺喜欢包法利先生。可是看到爱玛对他如此情深,他不免有些不快,感到挺惊讶;不过他还是称赞包法利先生,说人人都夸他好,尤其是药房老板。

“噢!他也是个好人,”爱玛接口说。

“没错,”书记员说。

接着他就提起奥梅太太,他俩平时常拿这位太太的不修边幅当作笑料。

“这有什么关系?”爱玛截住他的话头说。“一个好主妇是不会为自己的打扮多操心的。”

说完她又闷声不响了。

随后几天情况依旧;她的谈吐,她的举止,全都跟以前不一样了。大家眼瞧着她时时把家务放在心上,准时去教堂,对女佣管得也严了。

她把贝尔特从奶妈那儿接了回来。遇到有客人来,费莉茜黛就把孩子带出来,包法利夫人脱开她的衣服,让客人看她的小胳膊小腿。她一再说自己喜欢孩子;孩子在她就是安慰,就是欢乐,就是刻骨铭心的爱,她抚爱女儿时流露出来的热情,不住永镇的人看在眼里,不由得会想起《巴黎圣母院》里的莎谢特(3)。

夏尔回到家里,只见拖鞋搁在炉火刚熄的壁炉边上烘着。现在背心不少衬里,衬衫不缺纽子,他还能喜滋滋地看见柜子里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叠叠他的棉便帽。她一改往日脾气,不再反对到园子里去散散步;他不管说什么,她都百依百顺,即便不明白他的用意,也绝无半句怨言;——每当莱昂瞧见他饭后坐在壁炉旁边,双手放在肚子上,两脚搁在柴架上,吃得饱饱的,脸颊绯红,心满意足得眼睛湿润发亮,小女儿在地毯上蹒跚学步,体态苗条的妻子在椅背上俯身吻他的前额,不禁就会在心里对自己说:“别昏头了!我怎么接近得了她呢?”

在他看来,她是那么纯洁,那么可望而不可即,他感到完全丧失了信心,就连最渺茫的希望也不复存在了。

然而,这种感到无望的心情,却使他把爱玛放在了一个很不寻常的位置上。对他来说,她已经超脱于他无缘消受的秀美姿容之上;她在他的心目中升呀升呀,令人惊羡地羽化成了渐渐飞远的女神。这是一种于日常生活无碍的纯真情感,他将它珍藏在心头,正因为它难得一见,失去它的悲痛,比起拥有它的快乐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爱玛变得消瘦下来,脸色苍白,脸颊也拉长了。瞧着她分梳两边的黑发,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子,还有那如今变得悄没声儿的轻盈步态,难道不让人觉得她是身处尘世而不染,额头依稀有着上天赐予的高贵印记的吗?她那么忧郁,又那么宁静,那么动人,那么矜持,在她身边会让人感到一种玉洁冰清的美,犹如置身于教堂之中,透着大理石寒意的花香叫人嗅着打颤。就连旁人也抵御不住这种诱惑。药房老板发话了:“这女人天资聪颖,就是当专员夫人也绰绰有余。”

主妇们夸她持家有方,病家说她礼数周全,穷人称她慷慨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