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五章(第2/5页)

他先把有道绉纱滚边的帽子在门口放好,然后把一只绿色硬纸盒往桌上一搁,表情极其谦恭地抱怨夫人至今不肯赏光。像他这样不起眼的小店,本来就难以指望赢得一位风度优雅的夫人的青睐,风度优雅的夫人这几个字,他说的时候特别强调。不过,夫人只消开口吩咐一声就是,无论是缝纫用品和床单内衣,还是针织品和时装服饰,夫人想要的货,他都有办法为她备齐;因为他每月要定期进城四趟。他跟那些最大的店铺都有业务往来。上三兄弟、金胡须或大野人,尽管提他的名字不妨;那几位老板都跟他熟得不能再熟了!所以呢,今儿个他顺路给夫人送些货来看看,这些不同品种的货色,他可是好不容易瞅了个机会才觅来的哩。说着他从盒子里抽出半打绣花衣领。

包法利夫人细细看了一遍。

“我都用不着,”她说。

于是勒侯又动作轻巧地取出三条阿尔及利亚披巾、几包英国缝衣针、一双草编拖鞋,还有四只椰子壳做的蛋杯,上面的花纹是苦役犯雕镂的。然后,他双手撑桌,伸长脖子弯着腰,嘴张得大大的盯住爱玛,瞅着她的目光游移不定地在这些货物间逡巡。他不时还用指甲轻轻地在摊平的披巾上拂一下,像是要掸掉落在上面的灰尘似的;披巾微微抖动,发出极轻的窸窣声,缀在上面的金饰片犹如小小的繁星,闪烁着暮青色的光芒。

“什么价钱?”

“值不了几个钱,”他答道,“值不了几个钱;再说也不用忙;还好商量;咱们又不是犹太人!”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婉言谢绝了,可勒侯先生并没在意:“咱们以后会熟悉的;我跟夫人太太向来都能谈得拢,可就是我家里的那位除外!”

爱玛笑了笑。

“我说这话,”他开了这么句玩笑以后,做出一副厚道的样子接着说,“是想让您知道,钱我可是不放在心上的……要是您手头紧,我可以借给您。”

她做了个表示惊讶的手势。

“噢!”他赶紧压低声音说,“我不用跑到大老远去张罗的;这您尽管放心!”

说完他又问起泰利埃老爹的情况,法兰西咖啡馆的这位老板,这会儿是包法利先生的病人。

“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呐,这位泰利埃老爹?——他咳起嗽来整座屋子都会摇,我真有些担心,赶明儿没准他要不了法兰绒女上衣,倒是要件松木的外套了!他年轻的那会儿太放荡!夫人,这种人是半点分寸也不知道的!他呀,是让烧酒给烧坏的!不过,话又说回来,眼看着一个老相识就这么要走,心里总不是滋味。”

他一边关上盒子,一边就这么议论着医生的病家。

“想必是天气的缘故,”他苦着脸瞧着窗外,“这个病那个病的就是烦人!就说我吧,也觉得不对劲儿,腰背老是疼;改天我是得来让先生给看看。得,包法利夫人,我就此告辞了;在下不揣冒昧,随时愿意为您效劳!”

说完他轻轻地把门带上。

爱玛吩咐给她把晚餐端到卧室里来,搁在壁炉旁边;她慢慢地吃着;看来似乎都挺不错。

“我可够谨慎的!”她想到那几条披巾时,暗自这么说道。

她听见了楼梯上的脚步声:这是莱昂。她站起身来,矮柜上堆着一叠要缲边的抹布,她随手拿了一块。他进门的当口,她看上去正忙得很。

谈话毫无生气,包法利夫人说说停停,他呢,好像挺尴尬。他坐在壁炉边的一张低凳上,用指头转动着那只象牙针线匣;她走针引线,还不时用指甲按褶裥。她不说话了;他不作一声,她的沉默犹如她的说话一样,把他给镇住了。

“可怜的小伙子!”她心想。

“我什么地方惹她不高兴了?”他暗自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