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三章(第4/6页)

地上放着藤条摇篮,爱玛的孩子就睡在里面。她把孩子连襁褓一块儿抱了起来,摇摆身子轻轻地哼着歌儿。

莱昂在屋里踱着步;瞧着这么位穿南京棉布(13)的漂亮夫人待在这寒碜的小屋里,他似乎觉着不对劲儿。包法利夫人脸红了;他转过脸去,心想适才自己的目光也许有些失礼了。不一会儿,孩子吐奶吐在了她的细布皱领上,她便把孩子放回摇篮。奶妈赶紧过来给她擦拭,连连声称不会留下渍斑的。

“她老是吐在我身上,”她说,“洗都来不及洗!所以请您费心去跟那个杂货店老板卡米说一声,让他给我留着点儿肥皂,我要用就去取,您看行吗?这样一来,我就不会来麻烦您,您也好落个清静不是。”

“行,行!”爱玛说道。“再见,罗莱大妈!”

说完她在门槛上擦了擦脚,走出屋去。

那婆娘一直把她送到院子尽头,边走边说自己天天晚上得起来有多辛苦。

“有时候我实在累得不行,坐在椅子上就那么睡着了;这不,您好歹就赏我一小磅磨好的咖啡吧,这就够我一个月的了,我会每天早上兑上奶喝的。”

包法利夫人耐住性子听完她的道谢,扭头便走;可她还没在那条小路走上几步,就听得身后一阵木鞋的响声,于是回过头去:又是这个奶妈。

“什么事?”

这婆娘把她拉到一旁的榆树下面,冲着她说起自己的丈夫的情况来,他干的是手艺活儿,可一年六法郎船长还……“有话快说,”爱玛说。

“唉!”奶妈一句一叹气地往下说,“我就怕他瞧着我独自一个儿喝咖啡,会心里不痛快呐;您知道,这些爷们……”

“您有不就结了吗,”爱玛说,“我会给您的!……真烦人!”

“咳!我好心的太太哟,就只为他受过伤以后,胸口老是抽紧似的疼得要命。他还说了,喝点苹果酒会好受些。”

“您有话就直说,罗莱大妈!”

“嗯,”这位行了个屈膝礼接着往下说,“要是您不嫌我太……”她又行了个礼,“您肯开恩的话,”目光中满是央求的神情,“给一瓶烧酒吧,”她终于说出了口,“我会拿点烧酒给您的小宝宝擦脚,让那双小脚嫩得像舌头似的。”

打发走奶奶以后,爱玛重又挽住莱昂先生的胳膊。她急匆匆地走了一小会儿;随即放慢脚步,目光往四下里望去,不经意地落在年轻人肩头常礼服的黑绒领子上。他的栗色头发披在领子上,平整服帖,梳得很好。她还注意到他的指甲比永镇一般人都留得长。保养指甲是书记员的一大嗜好;为此他特地在文具盒里备着一把修指甲的小刀。

他俩沿着河岸走回永镇。一到夏季,陡峭的河岸就变宽了,看得见花园围墙的脚跟,沿墙有石阶通到水边。河水悄没声儿地流过,乍看上去湍急而清凉;纤长的水草顺流偃伏,宛如随手扔在河里的绿发,平摊在清澈的水面上。灯心草的尖端或睡莲的叶片上,不时有个细脚伶仃的虫子爬过或小憩。一绺绺阳光穿过水波泛起的气泡,蓝莹莹的小气泡一路躜赶一路迸碎。修过枝的老柳树在水中映出灰蒙蒙的倒影;放眼望去,原野显得分外空旷。农庄里正是吃饭时分,少妇和她的同伴只听见自己走在小路上的脚步声,彼此交谈的说话声,还有就是爱玛裙袍有节奏的窸窣声。

墙顶嵌着碎瓶片的花园围墙,这会儿热得像暖房的玻璃窗。桂竹香从墙缝里钻将出来,包法利夫人打着伞经过,阳伞轻轻一碰,枯萎的小花就像黄色的粉末那般散落开来;间或有枝忍冬或铁线莲探出墙外,钩住伞边,一时把绸伞拽了过去。

他俩谈起一个西班牙舞蹈团,它不久要在鲁昂剧院演出。

“您去吗?”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