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章(第2/4页)

“这儿附近总该有些地方可以散散步吧?”包法利夫人接着前面的话茬对年轻人说。

“喔!很少,”他回答说。“有个地方,我们都管它叫牧场,在森林边缘的山坡顶上。有时候我星期天上那儿去,手里拿着本书,眺望远处的落日。”

“我觉得再没有比落日更美的景色了,”她接口说,“不过最好要在海边看。”

“哦!我爱大海,”莱昂先生说。

“而且,”包法利夫人继续往下说,“在无边无垠的大海上方,思绪会更自由自在地翱翔,凝望浩淼的大海,会让您的灵魂得到升华,会让您领悟到什么叫天地无涯和理想境界,您难道不觉得是这样吗?”

“山区的景色也是这样,”莱昂接口说。“我有个表兄去年到瑞士旅游,回来以后对我说,不到那儿简直无法想象,那儿的湖多有诗意,那儿的瀑布多么迷人,冰川又多么蔚为大观。那儿有高大挺拔的松树,巍然屹立在湍流中央,有悬在千仞峭壁上的小木屋,往下望去,从云雾散处看得见底下的河谷。这样的景观自然会叫人心潮起伏,情不自禁地祈祷上苍,欣喜激动难以自已!难怪有位著名的音乐家,每当要激发自己想象的时候,总爱面对壮丽的景色弹琴呢。”

“您会音乐?”她问道。

“不会,可是挺喜欢,”他回答。

“喔!别听他的,包法利夫人,”奥梅俯身在餐盆上插嘴说,“他这纯粹是谦虚。——喏,老弟!那天您在自己房间里唱《守护天使》,唱得简直妙不可言。我在配药室听得清清楚楚;那个抑扬顿挫呀,跟真正的演员没什么两样。”

原来莱昂寄宿在药房三楼的一个小房间里,往下去就是广场。听到房东这样夸自己,他脸都红了,而药房老板这时已经转过身去朝着医生,一五一十地向他介绍永镇的大户人家。他讲了些掌故逸闻,列数各户人家的底细。公证人的家产至今没人确切知晓,而迪瓦施家的人架子特大。

爱玛又开口说道:

“您喜欢什么音乐?”

“哦!德国音乐,那种引人遐想的音乐。”

“您看过意大利歌剧吗?”

“还没有;不过明年我要在巴黎住一阵,去念完法律课程,那时候就有机会看了。”

“刚才,”药剂师说,“我有幸向您先生谈起那个卷铺盖跑路的倒霉蛋亚诺达;他特爱鼓捣,所以待会儿您会看到,你们住的是全永镇最舒服的房子。对一位医生来说,它有个特别方便的地方,就是那扇通巷子的边门,有人进出没人看得见。此外还有适宜家居的种种设施:洗濯间,带配膳间的厨房,会客室,水果储藏室,等等等等。这家伙花起钱来大手大脚的!他雇人在花园尽头靠河边搭了座凉棚,就为夏天好在那儿喝啤酒,要是夫人喜欢园艺的话,完全可以……”

“内人在这方面不大有兴趣,”夏尔说;“尽管大家都劝她要多活动,可她就是喜欢整天待在屋里看书。”

“我也一样,”莱昂接口说;“到了晚上,屋外的风吹得窗子直响,屋里点着灯,这时候坐在火炉边上,手里拿着书,真是再美不过了……”

“可不是?”她说,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睁得圆圆地望着他。

“你什么也不去想,”他继续往下说,“时光一小时一小时地流淌过去。你端坐不动,在恍如身临其境的异国他乡神游,你的思绪跟小说交织在一起,忘情于淋漓尽致的细节描写,或是沉浸在跌宕起伏的冒险故事之中。你的思绪跟里面的人物融为一体,只觉得他们的躯壳里跳动着的是自己的心。”

“是这样!是这样!”她说。

“您有没有这种情形,”莱昂说,“有时候在书里会碰到一个您也曾经有过的想法,或者某个来自记忆深处的变得模糊的形象,而且仿佛把您最微妙的情感整个儿都展现了出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