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章(第4/5页)

晴朗的夏日傍晚,暖烘烘的街上空荡荡的,女佣人在门前拍板羽球,这时他就推开窗子,倚着窗台往下看。那条小河,鲁昂的这一地区因它而变得像个脏兮兮的小威尼斯,在他下边淌过,时而发黄,时而发紫或发蓝,流经小桥和栅栏。工人蹲在岸边,在河里洗胳膊。顶楼高处伸出的晾杆,晒着成绞成绞的棉纱。前面那一排排屋顶上方,是一片高旷明净的天空,红日正在冉冉下沉。那边天气该有多好啊!山毛榉树下有多凉爽!他张大鼻孔想吸进乡间宜人的气息,但到底没能嗅到。

他变得瘦削了些,身材也拔高了,脸上有一种伤感的表情,让人见了不觉会多看上一眼。

稍一松懈,早先下的决心自然而然就给抛到了一边。有一回,他落下了出诊实习,第二天又缺了课,而一旦尝到了懒怠的滋味,渐渐的想改也难了。

他习惯了去酒吧,玩骨牌上了瘾。每到晚上,一头扎进一家肮脏的赌场,拿起带黑点的羊骨牌在大理石牌桌上碰出去,在他就如一种体现自由的壮举,让他平添了几分自尊。这就好比领受涉世的启蒙,初尝禁果的滋味;进门的当口,他捏住门的把手,就有一种近乎肉感的快意。于是,许多郁积心间的东西膨胀了开来;他学会了唱歌给女伴听,对贝朗瑞(10)崇拜得五体投地,调潘趣酒颇有一手,最后连谈情说爱也入了门。

试前如此预热,结果医师资格会考一败涂地。可当天晚上全家人都在等着为他庆贺哩!

他一路走回家,到了村口停住脚步,让人去把母亲找来,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她。她原谅了他,将这次考砸归咎于考官不公,安慰了他几句,答应把这事兜起来。五年过后,包法利先生方才知道实情;事过境迁,他也就让它去了,再说他也没法相信自己的儿子会是个笨蛋。

于是夏尔发奋用功,没日没夜地埋头温习功课,把所有问题的答案都背了下来。他通过了会考,成绩相当不错。这真是他母亲的大喜日子!全家人吃了顿丰盛的晚餐。

上哪儿去行医呢?去托斯特。那地方只有一个上了年岁的医师。包法利夫人早就在盼着他死,还没等到这位老兄卷铺盖,夏尔就在对面安顿下来,接管了他的地盘。

可是,光把儿子抚养成人,让他学医并在托斯特找到地盘行医,还算不得大功告成:他得有个老婆才行。她为他物色了一个:迪厄普(11)一位执达吏的遗孀,年纪四十五,年金一千二百利弗尔。

这位迪比克夫人,虽说长相难看,骨瘦如柴,满脸粉刺像春天的树芽,想娶她的却大有人在。包法利大妈为了达到目的,憋足了劲把他们一个个挤出去,有个肉铺老板背后有神甫撑腰,照样也让她很巧妙地破了他的招数。

夏尔原以为结了婚就会情况大大改观,指望从此可以自由自在,行事花钱都不用受人管了。不料这个家是他妻子说了算;他在人前得说这就不能说那,每星期五得守斋,平时得按她的心思穿戴打扮,得听她的吩咐盯住没付钱的病人,不放他们过门。她拆看他的信件,窥伺他的行动,还隔着板壁偷听他在诊室里怎么给女病人看病。

她天天早上得有巧克力喝,随时随地得有人关心。她没完没了地抱怨神经紧张,胸口闷,情绪不好。脚步声叫她心烦;人都走开了,她又嫌冷清,觉得受不了;谁要来看她,那想必又是来瞅瞅她死了没有。每晚夏尔一回来,她就从被窝里伸出瘦长的胳臂搂住他的脖子,让他在床沿坐下,向他诉说她的苦恼:他把她给忘了,他爱上了别的女人!人家早就说过她会受苦的;她说到最后,要他为她的健康给配点糖浆,还要他多给她点爱情。

【注释】

(1)意大利文,音乐术语,意为渐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