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传尸鬼疰(第4/5页)

恰在此时,前方出现了一座木桥。两束车头灯扫过去之后,在立于桥梁之间歪斜的木板上,我影影绰绰望见两个血红大字:魁岭。那笨拙的字迹是用板刷写上去的,经过雨水的冲浇显得别扭透顶。可是不知为何,打我第一眼见到它,心里就冒出了一股怪异的感觉,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反正,反正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卡车在一片“稀里哗啦”的木板震动声和滔滔洪水声中顺利驶过木桥,与此同时,我目测了桥下湍急的河流,宽度少说也有二十米,河流两岸都是黑漆漆的树林。想来,那原本的堤坝都被没过了,显然这座木桥业已岌岌可危。密林掩映下的道路暗仄狭窄,卡车在行驶的过程中不停传来树枝刮蹭的声音。我想到这下可苦了坐在车后的三人,于是连忙摇开车窗高声喊道:“老崔,你们怎么样啦?”“还用问吗?”车后传来老崔的连连抱怨,“快别扯犊子啦!我看到前头像是有些灯火哩,你再使把子气力,八成咱们就要熬出头咧!”听到老崔这番嘟囔,我猛地加足了马力,卡车在“嗡嗡”的声响中爬过一道缓坡,之后顺势悠了下去,镇口说话间就展现在了眼前。就是这般,我们一行五人来到了那个值得我们毕生铭记,也改变了我们余生命运的地方——魁岭,跃进旅馆。

这家跃进旅馆坐北朝南,门脸儿开阔,两堵丈二高的围墙跺砖到顶,用的是早年间辽东正经的“狗咬牙”砌法,一眼便知它曾经是座大户人家的老宅。宅内数棵老榆树枝繁叶茂,蓬勃的枝丫伸出墙外撑满周遭,散落的榆钱儿星星点点濡在稀泥中,幽幽的舔地雾气漫在上头,使得它们看起来一片煞白。那正中央的瓦门楼经过多年的风霜腐蚀早就破败了,黑漆大门业已斑驳不堪,甚至连狮头门环都只剩下一只,孤零零地在风雨中悬动着。唯有那门板上刷着的五个漆红大字——“人民公社好”,在雨水的冲刷下反倒显得生机勃勃。

李桐走上前去咣咣叩动门环,许久之后黑漆大门才吱嘎嘎地裂开一条缝隙,随着一盏昏黄的麻油灯伸出来,一个身披桦皮蓑衣的家伙探出脑袋,他贼眉鼠眼地四下张望,样子显得异常警觉。当他得知我们是前来住店的客人,连忙喜上眉梢地把我们让了进去。此人自称是这家跃进旅馆的伙计,名叫皮五。在皮五一瘸一拐的带领下,我们弯弯绕绕转了一阵子来到内屋。

那时候旅馆的谢掌柜刚刚从炕上爬起来,他睡眼惺忪的脸颊上带着些许怒气,还没等我们开口,他就哈欠连天地抱怨道:“这大半夜的你们整啥玩意儿呢?这也就是咱们共产主义新社会,要不然我还真以为是土匪砸窑咧!”李桐麻利地把他们三人的证明信递给谢掌柜,说要五个房间。我和老崔见状也把工作证掏出来放在桌上。谢掌柜一边慢吞吞地登记,一边不住地打量着我们,最后,他把目光停留在吴先生身上愣住了。

吴先生点头笑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谢掌柜满脸开花:“没啥!没啥哩!就是你这身呢子料衣裳可真带劲儿!老谢我这辈子就有一个念想,那就是整一套正经的呢子料中山装穿穿!”说罢,他伸出手掌满脸羡慕地摸了两把吴先生的肩头,嘴里嘟囔道,“真是带劲儿!带劲儿!——咦?”谢掌柜这时突然诧异了一声,他用手指着吴先生的下颌,惊恐之色随即横满了整个脸颊,他说:“这个印记,怎么你……怎么你也会有?”吴先生面带疑惑地看了我两眼,转而对谢掌柜说:“大概……是出了疹子或是被蚊虫叮咬所致,并无大碍。不过……听你的意思,似乎从前你在谁身上见到过这类印记?”谢掌柜的脸上再无一丝睡意,他拧着眉毛说:“何止是见过哪!这玩意儿叫传尸鬼疰,要遭霉运的!要遭霉运的!”“怎么会叫这么奇怪的名字?”李桐连忙插话道,“谢掌柜,你不要耸人听闻乱讲话!”“我乱讲话?”谢掌柜哼了一声,“十多年前,老谢我可是亲眼所见哪,骗你那都是瘪犊子养的!当时……当时瘸腿皮五还没到这旅馆来扛活儿,我原来的那个伙计叫陈光,就是他的肩膀头子被戳上了块一模一样的印记!”谢掌柜说着说着声音渐低,语气里充塞着不可遏制的颤抖,“这印记出现的头两天倒是没啥的,就是面无血色,跟抽了大烟泡儿似的。可是……不久陈光就卧床不起了,那肚皮不知怎么越来越薄,油光锃亮的,里头的肠子啥的看得清清楚楚,还有一些马尾细线般的虫子爬来爬去!再后来……再后来这些虫子越发肥了起来,状如蚯蚓,在肚皮里横冲直撞的,那时候陈光这家伙已经瘦得像条麻秆儿,连喘气都费劲儿。等到那些虫子变成蛇那么长,陈光的肚子已经被掏了个干干净净,前胸贴后背咧!差不多半个月,一条活蹦乱跳的汉子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没了,真真切切地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