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兰德大妈的葬礼(第3/7页)

临终的时辰到了。格兰德大妈躺在她的亚麻布床单上,芦荟汁一直涂抹到耳朵上,床篷下方是沾满灰尘的泡泡纱。从她丰满的乳房轻微的起伏上,几乎猜不出她是死了还是活着。直到五十岁那年,格兰德大妈还把最热忱的求婚者拒之门外。她天生就有能力单独一人哺育全体族人,垂死时仍然是个无儿无女的老处女。施行涂油礼时,安东尼奥·伊萨贝尔神父不得不求人帮忙给她的手掌涂圣油,因为自弥留之始,格兰德大妈就攥紧了拳头。侄女们一起帮忙也无济于事。挣扎时,一周来她第一次把戴满宝石的手紧紧护在胸前,用黯淡无光的眼神盯住侄女们,一个劲儿地说:“抢劫犯。”随后,她看到身穿礼拜仪式服装的安东尼奥·伊萨贝尔神父和手捧圣器的侍童,才肯定而平静地咕哝道:“我快不行啦。”这时候,她摘下那枚镶了一颗大钻石的戒指,交给了新入教的玛格达莱娜,她是最年幼的继承人。这是一项传统的终结:玛格达莱娜不要遗产,把东西捐给了教会。

天光发亮的时候,格兰德大妈要大家出去,她好单独向尼卡诺尔交代她最后的指示。半个小时里,她状态很好,了解了生意的进展情况。关于如何安排她的尸体,她做了特别指示,最后,她交代了有关守灵的事。“你要睁大眼睛。”她说,“把值钱的东西全都锁好,好多人不是来守灵的,是来偷东西的。”过了一会儿,她单独和神父在一起,做了一番详尽的忏悔,既诚恳又细致。然后,她当着侄子们的面领了圣餐。直到这时,她才吩咐把她抬到她的藤摇椅上,以便发布遗嘱。

尼卡诺尔准备了一份用非常清晰的字迹写在二十四张纸上的精确的财产清单。格兰德大妈神色安详地喘了口气,当着大夫和安东尼奥·伊萨贝尔神父两位见证人的面,向公证人口授她的财产清单。这份财产是她权势至高无上的唯一泉源。就其实际规模而言,那只是殖民时期皇家敕封的三个土著居民村落,随着时间的推移,再加上错综复杂的权宜联姻,它们都落在了格兰德大妈的名下。这块边界模糊的蛮荒土地包括五个区,土地所有者从来没有掏钱撒过一粒种子。在这里,以佃户的名义居住着三百五十二户人家。每年,在自己的命名日前夕,格兰德大妈就要施行她唯一的掌控行动:用收租子的办法阻止土地收归国家。她坐在宅子的走廊上,亲自收取居民用以换取居住权的租金,正如一个多世纪以来她的祖先向佃户的祖先收取租金一样。三天收租日过后,院子里堆满猪、火鸡和母鸡,还有土地最早产出的果实和十分之一的果实产量,这些全都作为赠品存放在那里。说实在的,这是他们家从这块土地取得的唯一收获,一开始,那只是一块一眼看去大约有十万公顷的闲散荒地。然而,由于历史变迁,在那块土地范围里,包括首府在内的马孔多王国的六个村镇却成长壮大,日益繁荣。凡是在这儿安家的人,除了对自家的东西享有物权外,没有任何其他财产权。因为土地归格兰德大妈所有,他们得给她交租子。就像市民使用街道,政府也得向她缴费一样。

在村落周围,一群没人数过、少人照料的牲口在来回转悠,后腿打着锁状火印。遥远村落里的人们都很熟悉这种自古流传下来的铁印,不是因为牲口数量巨大,而是因为它们秩序混乱。夏天,渴得要命的牲口被分散驱赶到那些地方。铁印是她的传奇最有力的支撑之一。从最后一次内战起,那些宽敞的马圈渐渐空了。近来,马圈成了挤奶场、甘蔗榨糖厂和舂米厂。至于原因嘛,没人愿意解释。

除了列举过的东西外,遗嘱上还注明,有三罐子古金币在独立战争时期被埋在家里的某个地方,只是在定期的艰难挖掘中从来没有找到过。遗产继承人除了有权继续开发出租的土地,收取什一税、实物税和各式各样的额外礼品外,还得到一张一代又一代绘制、每一代都加以完善的草图,以帮助他们找到埋藏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