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封信 Pressure 压力

黑夜如果不黑暗，美梦又何必向往。

寄信人：小P，十八岁，对自己和未来都心灰意冷

To 十年后的自己：

没有想到，我还是给你写了这封信。在念高三的时候，我曾经无数次提起笔，想要给十年后的自己写一封信，但是当时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根本没有时间让自己来做这些事。

我本来以为，今年六月高考结束以后，我就解放了。我还记得我们撕书的那一天，多尽兴啊，多疯狂啊，我们把所有的试卷和笔记本全部从窗户扔出去，在教室里疯狂地大叫，相拥哭泣。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的灵魂都燃烧了。可是我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落榜！我真的好没出息，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又忍不住哭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实际的成绩和我的估分差了整整六十分。我还记得等成绩的那个晚上，我和爸妈一边吃着西瓜一边看电视，等到八点了，同学们都紧张地去查成绩了，我还慢吞吞的，因为我很自信，这次我发挥超常，绝对没有问题。

当我爸爸挂掉电话，沉默地看着我，说出我的分数的时候，我一下子大哭起来。我感觉胸口被挖了一个无底洞，自己不停地往下掉，一直往下掉，没有尽头，连粉身碎骨的机会都没有。

这之后，我面对的问题就是，去上学费高昂的三本还是感觉没有出路的专科。

我本来以为，自己可以离开这里，去很远的地方，去北京，去广州，去上海，去大城市。我本来决定要学金融，听起来就很厉害的专业。我还想象过，自己会成为电影里演的那种，穿着很高的高跟鞋，匆忙地走在写字楼间，说一口流利的英文。

结果，我考成这个样子，还有什么资格谈论梦想？我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父母。他们一直对我充满希望，我念高三的时候，他们连电视都不看，每天都变换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我把自己的估分成绩告诉他们的时候，他们都好高兴。

而三本的学费那么高，我根本没有脸让他们供我，可是我又不甘心去读专科，所以我最后的决定是，去复读。

妈妈担心我在复读班压力太大，问我要不要插班去应届的高三，我拒绝了她。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我就知道它必定是又孤独又痛苦的。

可我还是太天真了，当我真正坐在复习班的教室的时候，才知道有多可怕。

同学之间谁也不认识谁，无论是上课还是下课都没有任何交谈，老师在讲台上讲课，几乎没有人听。大家都埋着头不停地做题、做题、做题，每个人两张桌子，多出的那张全部是用来摆习题册和试卷的。

这里没有欢声笑语，没有人愿意值日，不出席课间操，没有体育课，钢笔和橡皮掉在地上也不会有人帮你捡。

我好怀念当初的高三啊，那时候我们都戏称它是“黑色高三”，可是下课的时候，男生们还是会在教室后面打闹，女生们还是会聊起喜欢的偶像和好看的言情小说。迟到的人会被罚当众唱歌，老师的衣服穿反了会被我们笑话好久。

有一天，我去食堂吃饭，因为去得晚了，所以只有些剩下的冷菜。我打了一份，习惯性地坐在角落里，吃了一会儿，对面有人坐下来，他跟我打了个招呼，说“嗨”。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诧异地点了点头，继续吃饭。然后他说：“你不认得我吗？我坐你斜后面，我们是同学啊。 ”

那天，我们聊了好久，聊高考失利、聊未来的梦想、聊喜欢看的书。上了复读班，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开心地笑出来。我们赶回教室的时候，差点迟到了。

可是，在那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我们又变成了面无表情的机器，从来不会跟对方打招呼，没有任何眼神交流，又变成了连名字都记不住的陌生人。我甚至开始迷茫，难道那个傍晚的一切都是假的？全都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