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05(第2/3页)

他母亲点点头,几乎可以听到那位盲眼教长这么说。他对她的儿子有什么了解?这个男孩又高又壮,运动神经超级发达,她不太相信终身研究神学能满足他。“就算我同意了—我们怎么负担得起?”她问,第一个就提出最实际的反对理由。

“那个课程是免费的,”他说,“教长要帮我付机票钱。清真寺里面的其他人也说他们会写信给朋友,帮我安排住宿。”

她咬住嘴唇—她早该料到会有这样的回答。“你什么时候要去?”她问。

“十天后,”他回答,猜想她会说太快了。

“什么?!”

“十天后。”他又说一次,知道她其实听得很清楚。

她花了好一会儿,才稳住心情。然后试着告诉自己,要是她不答应,可能会在他们母子间造成一道永远无法弥补的裂痕。

“你觉得怎么样?”他问,那个口气很有侵略性,足以让她明白他希望的回答是什么。

“你有这么值得荣耀的抱负,我绝对不会阻止你,”最后她终于说,“但当然,我有我的担心,所以我得跟教长碰面谈谈,好确定一切安排都能让我放心。”

他露出愉快的微笑,站起身来。“没问题,他等你的电话。”

两天后,她跟教长碰面谈过,于是放心签下了急件护照申请书,那天下午,他就到阿富汗航空公司的办公室买了机票。

此时他母亲才明白,他生日时不会在家里过,于是除了匆忙帮他打包、购物之外,她跟两个女儿还多了一个任务—在他离开那天,帮他办个惊喜生日派对。这个秘密很难瞒得住,但他似乎很合作,假装没注意到她们多买的食物,以及发到他学校和清真寺的邀请卡。

然而,派对当天的凌晨四点,他已经老早就起床,穿好一身衣服了。他悄悄走进妹妹们的房间,站在她们床边。她们累坏了,前一天为了准备派对而熬夜到十二点,于是睡得很熟,两个都没惊醒。

他看着沉入黑暗睡乡那两张可爱的脸,或许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爱她们。但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他把一本写着他名字的《古兰经》塞到她们的枕头底下,吻了她们最后一次。

然后他怀着完全想象不到的沉重心情,沿着走廊往前,打开他母亲房间的门。她侧躺而睡,面对着他,她浴室里一盏夜灯的微弱光芒透出来,照着她的脸。

他的母亲和妹妹都不知道,他三天前又回航空公司的办公室,把机票改成早上六点的班机。自从在那个商场看到母亲之后,他就一直隐藏自己的感觉,但如果参加了生日派对—只有他晓得其实会是一场告别派对—在那种情绪的骚乱中,他就不确定自己能再压抑下去了。之前他告诉她们一个月后就会回来,但这不是实话。事实上,他不晓得今生能否再相见了。

看着自己的母亲,他知道此行不会轻松。在沙漠里长大的他,这辈子只看过一次雾。那是一个清晨,父亲叫醒他,两个人看着厚实如墙的白色雾气,超脱尘俗,从红海朝他们滚滚涌来。这会儿种种记忆也像那场雾朝自己涌来:她大肚子怀着一个妹妹时,他父亲因为她不顺从而打了她一耳光;她听了父亲讲的笑话,那张美丽的脸笑得好开心。种种人类的情感涌动着—从希望到绝望,从童稚的爱到难堪的失望—伸出一根根奇怪的触须,把他紧紧缠住,直到他迷失在那片漂浮的白茫茫世界里。

他在泪眼蒙眬的回忆中一直漂浮,直到远处有个唤拜人召唤信徒礼拜的声音传来。这表示天亮了,他就要迟到了。他走向床边,弯腰凑近母亲的脸,感觉到她呼出的气息轻轻拂过他脸颊。据说战场上的男人在临死之前,手指几乎总是抠进泥土,想要抓住大地,也抓住所有的痛苦和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