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13(第3/4页)

独自坐在风暴逼近的湖畔,我回顾过去几年,即使找不到答案,希望至少能找到一个往前走的方向。从过往浮现的,是泰国一个叫作坤戎的小村,离缅甸的边界很近。回想起来,这个记忆多年来一直在黑暗深处等着我,知道现身的一天总会到来。

那是一个没有法纪的蛮荒乡间,离盛产罂粟的“金三角”不远。我在这一行刚起步时—当时我刚派驻到柏林一个月—曾被莫名其妙派到这里。坤戎的一切都跟其他原始的山间小村没有两样,只除了深入丛林五千米处,有一连串冷酷的煤渣砖建筑物,周围用通电铁丝篱笆围起来,还有瞭望塔看守。

表面上,这是全球定位系统的一个中继站,但其实,这里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秘密监狱。这类美国人所设的集中营虽然被严厉禁止,但其实还是存在:由于地处偏远,就可以用来关押一些在美国不能合法拷打的囚犯。

这个黑牢里有个警卫死了,通常该由东京办事处负责处理。但当时他们忙着另一桩间谍的丑闻,于是我就离开欧洲,搭乘螺旋桨飞机来到一个叫湄宏顺—别名“三雾之城”—的地方。

要去那个卫星定位系统的中继站,通常只要再搭一小段直升机就行,但此时是夏日的雨季,而“三雾之城”的别号可不是徒有其名。于是我跟一个家伙(我想他是当地的鸦片大王)租了一辆丰田四驱车,朝着坤戎的中央情报局黑牢驶去。

经过了壮阔的高山地带,我来到一个老旧的渡口。眼前的河水因为雨季而水势汹涌,渡河的唯一办法就是横水渡—两岸间有一条固定的铁缆,船夫拉着缆绳让船横渡。这条河往下游,将会汇入大名鼎鼎的湄公河—许多秘密行动和越战期间众多美军的悲惨战役,都曾发生在这条河上。

我下了车,满脸憔悴,双眼凹陷;当时我已经马不停蹄赶了三十二个小时路,什么东西都没吃,唯一支撑我的就是满心壮志,以及对这趟任务的焦虑。我跟着一群卖食物的小贩和村民们一起等待渡轮,看着一条生锈的铁缆拖着平底渡轮朝我们驶来,扬起一道道水花。此时一名穿着橙黄色僧袍的僧人问我要不要喝一杯当地的印度奶茶。他英语说得很好,而且当时除了泰国的大象啤酒,也买不到其他饮料,所以我就很感激地接受了。

那个僧人也跟我一样,要朝内陆走,而且我表面上的身份是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的专家,要来研究地方性流行病,所以他要求搭我便车时,我实在很难拒绝。我们乘坐在那辆丰田上渡河,平底拖船往下沉,几乎浮不起来了,水花飞溅到甲板上,我们只靠一条两英寸宽的生锈铁缆保命—往下游一千米处,就是全泰国最高的瀑布之一。那是我这辈子最惊险的一段路。

我们驶出那个峡谷,进入丛林,头上是浓密的树荫,那个僧人盯着我,看得有点太久了,然后问我是做哪一行的。多亏以前受过的医学训练,我就针对登革热叙述了一番,讲得很精彩,但很快地,他就摆明了他一个字也不相信。或许他知道坤戎那个煤渣砖盖成的集中营。

他曾在纽约附近的一个静修所住过,所以对美国生活的了解超出一般人的想象,而且他谈起派对药物和现代生活的压力非常有见解。我开始感觉这不是一般的闲聊。“你看起来很惊恐。”他最后终于说,是那种佛教徒的方式,比较像是哀伤,而非批判。

惊恐?我大笑,跟他说我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还说大家通常把我放到食物链的另一边。

“只有西方人才会这么想,”他平静地说,“食物链没有另一边。人人都在逃离一些什么,没有人能幸免。”

我们目光交会。我露出微笑,打趣问他有没有考虑过找个宗教信仰。他也立刻大笑,问我有没有听过山里人是怎么抓猴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