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6/8页)

现在爱玛正站在他前面,不到半步路远,其间只隔着矮篱笆。她仔细而古怪地瞧着他,好久没说一句话。后来她低声地问:

“你要什么?”

“不要什么。”他说。她用“你”称呼他,这使汉斯感到如同抚摸了他的肌肤。

她把手伸出篱笆,伸给汉斯。他胆怯温柔地拉着,握了一会儿,她也没有缩回去,便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抚摸爱玛温暖的手。当她依旧听任他抚摸时,他便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颊上。极大的欢乐、奇异的温暖和陶然微醉的疲倦像潮水般向他涌来,周围的空气似乎又和煦又燥热潮湿,他不再看见花园和小街,只看到面前白皙明亮的脸庞和蓬乱的深黄色头发。

“你想吻我吗?”当姑娘低声地问时,汉斯似乎觉得是夜晚从远处传来的声音。

白皙的脸庞愈靠愈近,她身子的重量把篱笆压得微微向外弯,松散、蓬乱、清香的头发擦到汉斯的额头,洁白、开阔的眼睑和深色的睫毛遮盖着闭拢的双眼紧紧贴近他的眼睛。当他用畏惧的嘴唇接触姑娘的嘴时,全身震颤,他即刻战栗地缩回去,但是她却用双手紧紧抱住他的头,脸紧贴着他的脸,紧吻不放。他感到她的嘴在燃烧,狂热地把他紧紧压住,贪婪地吮吸,好像要把他的生命吸尽。他全身软弱无力,少女的双唇还未松开,他那震颤的欢乐已变成了极度的疲劳和痛苦。当爱玛放开他时,他摇摇晃晃竭尽全力地用手紧紧抓住篱笆。

“你明天晚上再来。”爱玛说着连忙回家去了。她走了还不到五分钟,汉斯觉得似乎已过了很久。他用失神的目光目送着她,还紧紧抓住篱笆条,疲倦得难以举步。像做梦似地倾听着血液在头脑里奔流,像起伏不定令人痛苦的波涛,从心脏里流出又再流回,使他难以喘息。

现在他看见房门开了,师傅走进房间,他大概到工场去过了。怕被别人发觉的心情向他袭来,促使他离开那里,像个有点喝醉的人似的勉勉强强、摇摇晃晃慢慢地走着。他每走一步都感到双膝要跪下去似的。漆黑的街巷连同昏昏欲睡的山墙和暗红色的窗,古桥、河流和庭园,像褪色的布景从他身旁掠过。硝皮匠巷的井泉发出特别响亮的拍击声。汉斯像个梦游人似地打开一道大门,穿过漆黑的过道,上了楼梯,把一扇门打开又关上,又打开一扇门,又把它关上。坐在一张放在那里的桌子上,隔了相当一段时间才清醒过来,才觉得自己是在家里坐在自己房里。又过了一会才决定脱下衣服。他心不在焉地脱下衣服坐在窗口,直到突然感到有一阵秋夜的凉意才上床休息。

他以为立即就会入睡,可是才躺下就觉得有些热,他的心又怦怦直跳,血液沸腾。他一闭上眼,就觉得姑娘的嘴还紧贴在他的嘴上,要吸取他的心灵,用令人痛苦的热气充满他的身心。

他很晚才入睡,梦幻接连不断地追逐着他。梦中他站在阴森可怕的黑暗中向周围摸索着去抓爱玛的手臂,她紧紧地拥抱他,他俩慢慢沉入了温暖、深沉的洪流之中。突然鞋匠站在那里问他为什么不去看他,这时汉斯不由得笑起来,他觉得这不是弗莱格而是海尔纳,海尔纳和他坐在毛尔布隆的礼拜堂里的一扇窗旁开玩笑。但是这立即就消失了。接着是他站在压榨机旁,爱玛顶住了操纵杆,他则竭力反抗,她弯过身来寻找他的嘴,四周一片漆黑寂静,此刻他又沉入温暖黑暗的深渊之中,觉得一阵眩晕,同时听到校长在做报告,他不知道是不是在讲他。

后来,他一直沉睡到天亮。天气晴朗,他久久地在园中走来走去,想清醒清醒,可还是被包围在一片浓雾之中。他望着紫色的翠菊,这是园中最后的花朵,在阳光下欢笑,好像还是八月天,他又看看温暖可爱的阳光在枯萎的枝条和光秃的藤蔓周围柔情而讨好地照耀着,好像是早春季节似的。可是他只是看看而已,他没有去体验,这些与他毫不相干。突然他清楚强烈地回忆起一件往事来,那时他的兔子还在这园子里到处奔跑,他的水车轮还在转动,小木槌子还在敲打。他想起了三年前九月的一天。那是在色当节前夕,奥古斯特来到他这里,还带来了常春藤,他们把旗杆洗得光亮亮的,把常春藤扎在金色的尖端,他们谈着明天的节日,高兴地盼着明天到来。此外也没有发生别的事情,但他们两人却满怀节日的喜悦和预感。旗帜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安娜烤了李子蛋糕,晚上在高高的山岩上点燃色当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