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5/8页)

吃完饭,汉斯已经打算站起来时,父亲用他那种简短的方式说话了:“你愿意当技工呢,还是情愿做抄写员,汉斯?”

“怎么啦?”汉斯吃惊地反问道。

“你可以在下周末到舒勒技师那儿去,或者再下个星期到市政厅去当练习生,你好好考虑一下,我们明天再谈。”

汉斯站起来走了出去,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使他晕头转向。日常充满生气的繁忙生活突然摆在他面前,这几个月来,他可对于这种生活已经感到生疏了,它有一副诱人的脸孔和一副威胁人的脸孔,它有许诺,有要求。他真心感兴趣的既非当技工也不是做抄写员,他对于从事手工时那种紧张的体力劳动有些害怕。他想起了他的同学奥古斯特,他已是个技工了,他可以去问问他。

当他在思索这件事情的时候,他的想法愈来愈模糊和淡薄,这件事对他说来并不如此急迫和重要,另有别的事使他烦心,他不安地在门廊里踱来踱去,突然,他戴上帽子,离开了家,向小巷慢慢走去,他想到,他今天还必须再见一见爱玛。

天色已晚,附近一家酒店里传出喧嚣声和沙哑的歌声,有些窗户明亮,这里那里点着一盏盏灯,微弱的红光在昏暗的空气中闪亮,一长排姑娘手挽手,说说笑笑,快快活活地从巷子里走过来,在摇曳的灯光中像一股青春快乐的暖流透过安然入睡的小巷。汉斯久久地目送着她们,激动得连心都要跳出来了。一扇挂着窗帘的窗户里传出小提琴声。井泉旁有个妇女在洗莴苣。桥上有两个小伙子和他们的情人在散步。其中一个随随便便地握着他情人的手,一边摇晃着她的手臂,一边抽烟。第二对紧紧地靠在一起慢慢地走着,小伙子搂着姑娘的腰,姑娘则将头和肩紧贴在他的胸上。这种情景汉斯已见过几百次,从没有去注意过,而现在这情景具有一种神秘莫测的意思,一种模糊甜蜜的渴望之意。他的目光停留在这群人身上,他的幻想预感到那情景的含义。他感到内心不安和动摇,一种巨大的神秘在向他靠近,他不知道那是可爱的还是可怕的,但是这两者他都战栗地预感到一些。

他在弗莱格的小屋前站住了,没有勇气跨进去。他到里面去该干什么,又说什么呢?他不禁想到,当他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时经常到这里来,弗莱格给他讲《圣经》故事,回答他关于地狱、魔鬼和幽灵的一大堆新奇的问题,这种回忆使他不适和不安。他不知道要做什么,甚至不知道究竟希望什么,似乎要面临一些秘密和被禁之事。他觉得在黑暗中站在鞋匠家门口不进去是不应该的。假如鞋匠看见自己站在那里或者他此刻从里面走出来,他很可能不会骂自己而会嘲笑自己,汉斯最怕这一点。

他悄悄地走到屋后,可以从花园篱笆外看见点着灯的起居室。没有看见鞋匠师傅。他的妻子像是在缝东西或是在织毛衣。大孩子还没睡,他坐在桌子上看书。爱玛走来走去,显然是忙着整理房间,所以他总是只能看到她一眼。四周一片寂静,可以听到小巷远处传来的每种脚步声,也能清晰地听到花园那边河里低沉的流水声。天愈来愈黑,愈来愈凉了。

起居室窗户旁有一扇黑洞洞的过道小窗。隔了一会,有个模糊的人影倚窗而立,向黑暗中张望。汉斯认出这是爱玛。他不安地期待着,心脏像是停止了跳动。爱玛站在窗口静心地瞧了好一会。他不知道她是否看见了他,或者是否认出了他。他一动不动呆呆地向她望去,怀着捉摸不定的胆怯心情,既害怕又希望她把他认出来。

接着,那个模糊的人影从窗口消失了,随即小花园门上的把手响了,爱玛走出屋来。汉斯吓得想跑,却身不由己地倚在篱笆旁,看着姑娘穿过漆黑的花园,慢慢向他走来。她每走近一步都促使他想逃走,但是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又把他挽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