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8页)

这些准备和一种有了着落的感觉对他的情绪发生了有益的影响。他坐在那根不祥的树枝下面度过某些时刻,压抑之感消失了,一种几乎是愉快的感觉涌上心头。

为什么不早就吊死在那根树枝上呢?这一点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主意已定,他要死了,这是决定了的事。想到这些,他觉得很舒畅,因此他并不拒绝在最后时刻尽情地享受一下美丽的阳光和孤寂的梦境,就像人们长途旅行之前喜欢做的那样。反正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哪天动身都行。同样,在原来的环境里再任意地稍微呆一阵子,面对面地看看这些对他的可怕决心还一无所知的人,这对他也是一种苦涩的快乐。每次他碰到医生,总不由得心里想道:“嘿,你等着瞧吧!”

命运叫他为他自己阴暗的企图感到高兴,它看着他每天从死神的杯中享用几滴欢乐和活力之酒。原因可能并不在于这个生命是伤残的、年轻的。然而这个生命应该先画完它的圆圈,不该在它浅尝一下生活中的苦乐之前,就让它从平面图上消失掉。

那些无法摆脱的、折磨人的想象现在愈来愈少了,它们被一种疲乏得听其自然、一种麻木迟钝的心情所代替。汉斯怀着这种情绪无所用心地消度时光。他泰然自若地凝视着蓝天,有时好像是在梦游或显得很稚气。有一次,他昏昏沉沉地坐在小花园里的枞树下,心不在焉地反复哼着一支正好想到的老歌,那还是在拉丁文学校时唱的歌:

唉!我是这样虚弱,唉!我是这样疲倦,包里空空如也,袋里没有一文钱。

汉斯按照老的旋律哼着,已经唱到第二十遍时,脑子里还是什么都没有想。但是他的父亲却站在窗边,一旁听着,大吃一惊。他的枯燥无味的性格完全不能理解这种无所用心的、麻木、惬意的随便哼唱。他叹了口气,把这情况理解为儿子的智力衰弱、好转无望的标志,从那以后,他更加忧心忡忡地观察儿子。儿子当然也觉察到这点,因而很感痛苦。但是他始终还没有做到这一步:带上绳子去使用那根坚实的粗树枝。

这当儿已经到了热天。从那次邦试以及接踵而来的暑假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年了。汉斯偶尔也想到这些,但并不特别感慨。他已经变得相当迟钝了。他很想去钓鱼,但又不敢去恳求父亲。每当他站在河边,就感到苦恼。有时他在岸边逗留很久,那里没有人看见他。他那热切的眼睛跟踪着暗黑的鱼群悄没声息的游动。每天傍晚他都走一段路到河的上游去游泳。这样他就得经常打督官盖斯勒的小屋前经过。他偶然地发现三年前他曾爱慕过的爱玛·盖斯勒回家来了。他好奇地看了她几眼。她不再像从前那样使他喜欢了。从前她是个身材窈窕、非常漂亮的姑娘。现在已经长大了,动作僵硬,梳着一点也不天真的时髦发式,使她完全变了样。还有那长长的衣服也不合她的身,她想打扮成少妇模样,可是很不成功。汉斯觉得她很可笑,但他又很难受,因为他想到从前,每当他看见爱玛时,心里就感到莫名其妙的甜蜜、奥秘和温暖。别提了!那时一切都与现在不同,一切都好得多,快活开朗得多,生动活泼得多!好久以来他除了拉丁文、历史、希腊文、考试、神学校和头痛以外,什么都不知道。但那时候还有些童话和强盗故事书。在花园里有自己做的磨坊在转动,晚上在纳肖尔特家的大门口听丽瑟讲惊险故事。有一段时间他还把老邻居大约翰(大家叫他加里巴尔迪)看作是个杀人强盗,还梦见过他。在那些年头每个月都会碰到一件他所盼望的愉快的事。一会儿是盼晒干草、一会儿是盼割苜蓿,接着是盼第一次去钓鱼捉蟹,还有收酿酒花,摇树收李子,烤土豆,再不就是盼脱粒打场,其中特别盼望每个星期天和节假日。那时还有一大堆神秘而有魔力的东西吸引着他。各式各样的房屋、街巷、台阶、谷仓、井泉、篱笆、人和动物,对他都是可爱和熟悉的,或者像谜语似地吸引着他,他曾帮采酿酒花,听姑娘们唱歌,这些歌词大多是令人发笑的,也有些特别令人伤感,使听的人也悲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