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11页)

汉斯愈是亲密地、幸福地眷恋他的朋友,他和学校也就愈疏远。一种新的幸福之感像新酿的葡萄酒在他的血液和头脑中翻腾,在这种情况下李维和荷马的作品都失去了它们的重要性和光辉。而教师们则怀着恐惧的心情眼看着这个过去一直是无懈可击的学生吉本拉特转变得成了问题,而且已经置身于可疑的海尔纳的坏影响之下。开始发育的年龄本来就很危险,而早熟的男孩身上在这时期还会出现一些古怪现象,没有比这些古怪现象更叫教师们害怕的了。海尔纳身上具有的某种天才的气质,一向就已叫他们感到不安——自古以来,在天才和教师这个行当之间就始终存在一条深深的鸿沟。天才们在学校里的表现,一开头就叫老师们憎恶。在老师们看来,天才是那种坏学生:他们不尊敬教师,十四岁就开始抽烟,十五岁谈恋爱,十六岁出没于小酒店,他们看禁书,写狂妄的文章,有时带着讥讽的神色盯着教师望。在教室日志里填写着他们带头闹事,要给他们禁闭处罚的记载。一个学校老师宁愿在他班上有几个笨驴而不愿要一个天才。仔细看来,他也是对的嘛,因为他的任务并不是培养非凡的天才,而是通晓拉丁文的人、数学家和老实人。但是他们两方面,谁受谁的苦更多、更严重?是老师受学生的呢,还是学生受老师的?两者之间谁更暴虐、更折磨人?两者之间是谁糟蹋和污损了另一方的灵魂和一生?人们要对此进行探讨,必然会愤怒和羞愧地回忆起自己的青年时代。然而这不是我们的任务,我们可以聊以自慰的是,在真正的天才身上,创伤几乎总是会愈合的,他们会成为人才,能违背学校的意愿创造出自己的好作品,将来他们死后,美名远扬,会由教师们当作杰出人物与优秀表率介绍给后代。就像这样,一个个学校都会反复演出这种法规与才智之间斗争的戏剧。同时我们也一再能看到国家和学校在不遗余力地设法连根铲除每年都会冒尖的、思想比较深邃、比较可贵的天才。总归首先是那些为教师们所憎恨的,那些经常受罚的、逃跑的、被开除的学生,他们后来丰富了我们民族的财富。但也有一些——谁知道有多少呢?——在无声的反抗中消沉了,被埋没了。

按照古老的良好的学校原则,一旦产生怀疑,对待这两个怪人也同样不是倍加爱护而是更加无情。只有校长——他一向以汉斯的希伯来文学得最好而自豪——做了一次笨拙的挽救尝试。他把汉斯叫到他的办公室,这原来是修道院院长住宅,带有美丽如画的凸窗客厅。传说住在附近克尼特林根2的有名的浮士德博士曾经来这儿痛饮艾尔芬酒。校长是个做事漂亮的人,他并不缺少见识和精明,他甚至对那些他喜欢用“你”3字称呼的学生抱有某些慈祥的好感。他的主要缺点是虚荣心强,这使他常常喜欢在讲坛上吹得天花乱坠,也使他不能容忍有谁对他的权力和威望有半点儿怀疑。他不能忍受不同意见,也不肯承认错误。因此唯命是从或是不声不响的学生同他最合得来。而那些强有力的、真诚的学生都很难和他相处,因为哪怕是一点暗示出来的矛盾都会使他恼怒。他担任带有鼓励的目光和激动的声调的长辈角色的本领实在高超。现在他也正在表演这一角色。

“您请坐呀,吉本拉特,”他用力握了一下这个羞答答地走进屋来的男孩的手之后,客气地说。

“我想和您谈谈。不过,我可以用‘你’这种称呼吗?”

“好的,请吧,校长先生。”

“你自己大概也感到,亲爱的吉本拉特,你近来的成绩有些退步,至少在希伯来文方面是这样。你过去一向是我们班上希伯来文学得最好的,因此,发现你突然退步,我觉得很惋惜。也许你对希伯来文不再真正感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