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第2/6页)

——借个火。

我叫住了一个相貌俊秀的大学生。这个大学生身穿一件淡绿色外套,停住脚步后眼睛也没有离开本子。他将叼在嘴上的金嘴香烟[2]随手递给了我,然后慢慢地向前走去。看来,大学生也有比得过我的人。我用那支金嘴的外国烟点燃了自己的廉价烟,然后缓缓站起身,将金嘴香烟狠狠地摔在地上,用鞋底碾得粉碎。不久以后,我来到了考场。

在考场里,一百多名大学生都拼命往后排挤,他们都怕坐在前面不能按自己的想法答题。我摆出才子的架势坐到了最前面,不过抽烟时,夹在指间的香烟微微有些颤抖。我没有放在桌子底下的本子,也没有可以互相小声商量的同学。

不久,一个红脸膛的教授提着一只鼓鼓的皮包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这个人是日本首屈一指的法国文学专家。我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他。他体格健壮,我从他眉宇间的皱纹中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种威慑。听说在他的弟子中,有日本第一的诗人和日本第一的评论家。想到自己想当日本第一的小说家,我感到脸上有些发烧。趁教授在黑板上飞快地写考试题目的时候,我身后的大学生们小声聊起了满洲景气的话题,而不是学生上的问题。黑板上写了五六行法语。教授斜靠在讲坛的扶手椅上,板着脸发话了。

——这么简单的题目想不及格都很难。

大学生们都无奈地笑了笑,我也笑了。教授又嘟哝了两三句不知什么意思的法语,然后就在讲坛的桌子上写起什么来。

我不懂法语,不论什么题,我只写福楼拜是公子哥。我一会儿轻轻地闭上眼睛,一会儿掸掸短发上的头屑,一会儿又瞧瞧指甲的颜色,装模作样地思索了一阵儿,然后才拿起笔开始写起来。

——福楼拜是一个公子哥。他的弟子莫泊桑是个成年人。艺术之美归根结底是奉献给市民的美。这个令人悲哀的现实福楼拜不懂,而莫泊桑却了解得十分清楚。福楼拜的处女作《圣安东尼的诱惑》遭到了恶评,为了洗刷自己所受到的屈辱,他白白付出了一生。他呕心沥血数易其稿,每完成一稿,且不论评论如何,他屈辱的伤口就会撕裂一次,越发疼痛,他内心无法满足所出现的空洞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深,直至死去。他被杰作的幻影蒙住了双眼,为永恒的美所迷惑、陶醉。最终非但救不了一个亲人,就连他自己也无法拯救。波德莱尔才是公子哥。完。

我没有写请老师准予及格之类的话。我又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错误,于是左手拿上外套和帽子,右手拿起仅写了一页的答卷站起身来。我的起身令坐在我后面的才子慌了神。我的后背实际上成了他的防风林。啊,那个像小兔般可爱的才子的答卷上写着一个新作家的名字,我为这个有名的新作家的狼狈遭遇感到可怜。我向那位老气横秋的教授别有深意地施了一礼,然后交上了自己的答卷。我静静地走出考场,一出门就连滚带爬地跑下了台阶。

来到外面,年轻的盗贼有些伤感。这忧愁是怎么回事?到底来自何方?尽管感到疑惑,但年轻的盗贼还是挺起胸膛,大步走在银杏树中间的宽阔的沙石路上。对了,是饿了的缘故。自己找到了答案。二十九号教室的下面有一个大食堂,我转而向那里走去。

饥饿的大学生们被地下大食堂挤了出来,从入口排出了一列长长的队伍。队伍一直排到地上,队尾已经排到了银杏树附近。在这里,花十五钱就能吃上一顿丰盛的午餐。这长长的队伍就是为了一份饭。

——我是盗贼,是一个稀有的怪人。过去艺术家不杀人,过去艺术家不偷盗。我,是爱耍小聪明的那一类。

我推开那些大学生,好不容易挤到了食堂门口。门口贴着一张纸,上面这样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