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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博莱特说道,“就让我看看你有什么能耐吧。”索性信马由缰任它自己走。

博莱特从前也骑过快马,经验还不少。他骑过擅短跑的马儿,还赢过奖金。他还曾以喷气机似的速度狂奔过。如果只是速度快,他倒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奇就奇在这马儿竟能不动声色地持续加速,就好像是游乐园里的旋转马,全由机械操控一般。

柔和的空气轻轻拂过他的面庞,掠过他的耳畔,阳光下的草儿伴着马革和金雀花的味道扑鼻而来。飞奔的马蹄声似乎也在说:“谁在乎!谁在乎!谁还在乎呢!”博莱特的血管里血液躁动,似乎也在附和:“不在乎!不在乎!再也不在乎啦!”

哪怕他明天就要死,他也无怨无悔了。

眼看要到路的尽头,“缇伯”自己停了下来。可博莱特的直觉是不会让马儿自作主张的,因此他驾着马儿朝绿茵长廊的南端继续行进,先是一阵小跑,后来索性慢慢溜达起来,“缇伯”也是二话不说地服从了。

“老弟,”博莱特用手轻抚着“缇伯”黝黑发亮的颈背,疼爱地说道,“英格兰的马儿都像你这样吗?或者说你是特别的那一个?”

“缇伯”低下头享受这份爱抚,仍旧是一副舍我其谁的神情。

他们就这么回到了南边高低起伏的树篱前,博莱特的注意力和兴趣都让脚下乡村山野的景色给吸引住了。他这会儿不仅是自上而下地俯视,而且还是从北向南看——而不是平常看地图时自南向北的视角——因此对克莱尔庄园的熟识程度又加深了一层。此时此刻,地图上的画面一览无余、精确无误地映入了他的眼帘。

他脚下稍左一点儿就是拉特切兹深红色的房顶,方方正正地坐落在牧场中央。再往左边是教堂,屹立在小山包上;教堂左边则是克莱尔村落,油绿色的树林掩映着密集的屋顶。过了村子,地势渐渐走高,直到南边有个小山谷,那里耸立着克莱尔庄园,里面有个长长的白房子,后边的山坡挡住了从英吉利海峡吹来的西南风。

他的正对面还有个矮矮的小山坡,只是比他这儿坡度稍缓些,也不及这里刺激有趣,人们管它叫“坦壁”。那是一处开放延伸的牧区,半道上有个老式的采石场。以前那里还有十棵山毛榉,山坡因此而得了名,可现在只剩七棵了。这些树勉强还是装点了南面的山谷,让人不禁心情愉悦。

他从地图上了解到,从坦壁延伸出一条一个半英里的缓坡,尽头处有个悬崖。帕特里克·阿什比当年就是在这个悬崖上,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山谷缓坡的对面,克莱尔庄园若隐若现,再走一两个英里的样子就来到了韦斯托弗的近郊。克莱尔庄园与坦壁之间有一条低洼的小径,一直延伸至海岸。那正是帕特里克·阿什比八年前走的路。

他突然觉得,这个他用来谋一己私利的悲剧再真实不过地重现在他的眼前。这种真实感甚至比住在帕特里克的房间里更加强烈。毕竟在家里,不仅要注意有关帕特里克的方方面面,还要留心其他更为现实、更加活灵活现的人情世故。他一面要应付人际交往,一面又要平衡自己的需求,每时每刻不得不如履薄冰。如今独自纵马在这离离旷野,他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从未体验过的真实感。就在山谷对面的那条蜿蜒小道上,一个男孩就此一去不复还,他一定是有满心的辛酸苦楚,所以绿意盎然的家国美景在他眼里才会一文不值。这个男孩拥有像“缇伯”这样的骏马,也有亲人挚友,还有个温暖的家,可已然生无眷恋。

一辈子孑然一人的博莱特第一次切身地为别人的悲剧而黯然神伤。记得当初洛丁在酒吧里跟他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他还满脸不屑,觉得故事里的男孩拥有那么多,居然还走不出那点儿阴霾,真是个可怜虫。之后,等洛丁带着帕特里克的照片来皇家植物园找他看时,他才奇怪地产生了一种认同似的亲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