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3/53页)

然后我读到,我也思考过,这可能是文明的孤独。

就像地球上的欢乐之火逐渐冷却一样。有时,在某个瞬间,某个地方,又重新燃烧起来。人的心灵深处存在着对某个晴朗的、阳光明媚的、充满欢愉的世界的记忆,在那个世界里,义务同时也是一种娱乐,努力同样令人愉快而且富有意义。也许是希腊人,是的,可能他们是幸福的……他们彼此屠杀,也以同样的方式杀戮外来者,他们卷入一场漫长又血腥的可怕战争中,但同时他们内心拥有一种欢乐又充沛的群体感觉,因为每个人都是有文化的,从这个词更深层的、更无法言说的意义上讲,连陶器匠也是这样的……但是我们没有生活在这样一种文化中,我们的文化是一种大众的、隐秘的、机械性的文化。每个人都有他们的角色,但是没有一个人从中得到真正的快乐。如果他们想,每个人都可以洗热水澡,欣赏图画,聆听音乐,在两大洲之间展开对话,新时代的法律保护穷人的权利和利益,就像保护富人那样……但是请看看那些脸孔!无论你到了世界的哪个地方,在大大小小的群体中,你总能看到一张张焦虑的面孔,那些面部线条上充满了怀疑和紧张,带着难以消除的不信任感以及扭曲的敌意。这种紧张均来源于孤独。这种孤独是可以解读的,而且每一种解读都可以回答疑虑,但是哪一个都不能真正地称之为原因……我认识一个有六个小孩的母亲,带着这种孤独和孤独感所带来的扭曲的、敌意的面部表情生活着;我认识单身的老男孩,他们连戴手套都带着那种艺术家的精雕细刻,就像他们的整个人生由一系列的规定动作组成一样。当越来越多的政治家和先知在人类世界中人为地组建起群体,在这个新世界里连越来越多的孩子也被迫训练这种群体感觉时,人们的灵魂中这种孤独感会越来越强大。你不相信。这点我很确定。讲述这些我永远不会感到疲惫。

假如我有能力可以对许多人讲话……你知道我的意思,就像那些神父艺术家、作家……我将恳求他们,激励他们,相信快乐。忘记孤独、让它消失。也许这不只是空想。这不是社会问题,而是另一种方式的教育,是个觉醒的问题。现在人们目光呆滞,似乎漫游在一种催眠状态中。目光呆滞又充满怀疑……只是我没有这种能力。

但是,有一次我看到一张脸,上面没有这种扭曲、不满足、怀疑和昏沉病态的紧张。

是的,刚才你看到过这张脸。但是你现在所看到的脸,已经变成了一副假面,一个她所扮演角色的人造假面。我最早看到她时,这张脸是开放的,充满期待,散发光芒,就像一个在生命起点上的人的脸,还没有品尝知识之树上的果实,不了解苦痛和恐惧。然后,渐渐地,这张脸变得严肃了。她的眼睛开始注意观察一切,那张嘴巴,忘乎一切微微半张的嘴巴闭上了,变得严峻起来。她叫阿尔多佐·尤迪特。她是个乡下女孩。十六岁时到我们家,在我父母家里当用人。我们没有发生关系。你说这是错误的?……我不这样认为。人们常说这样的话,但是人生不能容忍这种下流的诡计。也许我和这个乡下女孩没有关系不是偶然的,之后我和她结了婚。

但是这是我的第二个女人。你想听第一个的故事。好吧,我的朋友,第一个是个风华绝代的女人。聪明、正直、美丽、有教养。你看,我说这些,就像报纸上的小体字广告里写的一样。或者当奥赛罗出发去杀死苔丝狄蒙娜时说的那番话:“她擅长刺绣……她用她的歌声安抚一头熊……”我还要对你说她热衷于音乐并且爱好大自然吗?我可以心平气和地对你讲述她。外地报纸上退休的守林员在为妹妹征婚时总是说上这样一句:带一点小小的身体缺憾。但是这个女人任何身体的缺憾都没有。她年轻、漂亮又敏感……那么出了什么问题呢?为什么我不能和她生活在一起呢?我们之间缺少了什么东西?身体的欢愉?这不是真的。如果我这样说,那是在撒谎。我跟那些职业的、游戏爱情的骑士们一样,和她在床上与其他的女人一样度过幸福的时光。我不认为唐璜可以同时和很多女人一起生活是正当的。要听一个人演奏乐器,你才能感知每种曲调。有时我为人类感到遗憾:他们那么没头没脑,毫无希望地忙乱着……别人想打击他们伸出去的慌乱的双手:“别着急!别伸手!规矩、礼貌地坐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每个人都会得到他应得的!”他们就像那些贪吃的孩子一样,不知道人生的安宁有时恰恰取决于耐心,和谐仅仅由简单的秘诀组成,而他们却一直在焦躁紧张地寻找着,并用一个含糊不清的字眼,把和谐命名为幸福……告诉我为什么在学校里不教男女关系课呢?我非常严肃地问这个问题,我不是在开玩笑。归根结底,这至少是一件和国家山川、水文地理或者正确会话的基本规则同等重要的事情。至少,人类对于灵魂是否安宁的影响、掌握、估测或记录同样重要。我所说的不是要教授某种轻浮的课程……我想,理智的人,比如诗人、医生会在合适的时间告诉人们男人和女人共同生活所可能产生的快乐……但并不是关于“性生活”,而是喜悦、耐心、谦虚和满足。如果说我鄙视某些人,也许应该就是这些懦弱的人,他们以胆怯、懦弱为由向他们自己和世界隐藏了生命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