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2/53页)

你现在对我说,我是一个受了伤害的人。别人伤害了我。也许是这个女人,我的第二任妻子,或者第一任。我在某些事上遭受挫败,导致自己孤独一人,经历了严重的感情打击。我心怀怒火,不再相信女人,不再相信爱情,也不再相信任何人。你认为我是一个可笑的、值得同情的可怜人。你想小心地提醒我,人和人之间除了激情和幸福还存在其他东西,还有博爱、耐心、怜悯和宽容。你想指责我对于我人生路上出现的人不够勇敢和耐心,甚至现在我变成一头孤独的怪兽,也没有足够的勇气承认,是我自己的错。朋友,我已经听过这些指控了,我也审视过自己。甚至在拉肢刑架下的人都不可能像我对自己那样真诚。我审视了每一个我有办法靠近的生命,我通过生命之窗窥探陌生人的生活。我并不腼腆谨慎,也不克制不前,我研究和观察他们。我也相信这是我的错。我用贪婪、自私、淫欲以及社会的障碍、世界的组成模式等原因来解释……解释什么呢?失败。每个人的生命早晚会坠入孤独的深渊,就像一个夜行的流浪者落入深坑。你不理解对于男人来说没有任何救赎吗?我们是男人,就应该孤独地活着,对于每一件事我们必须准确而且公正地付出代价。我们要保持沉默,而且要忍受孤独、自身的性格以及生命赋予我们的男人的法则。

而家庭呢?我看你想问这个问题。我是否相信家庭超出个人之上,代表人类生命的最高意义,是一种更高级的和谐呢?人类不是为了幸福而活着。人类之所以生存是为了支撑他的家庭,养育正直的人,所有这一切不要期待换来感恩与幸福。这个问题我将真诚地回答你。我的回答是:你是对的。我不相信,家庭“带来幸福”,没有任何东西为我们带来幸福。但家庭是一项如此伟大的任务,在面对自己和世界时,我们是否值得为了这个目标忍受生命中无法理解的困扰以及不该承受的痛苦?我不相信存在“幸福的家庭”。但是,我看到过某种程度上的和谐、人的共生,同时所有人都与其他人对抗地活着,每个人过的都是自己的生活……但不管怎么说,从总体上讲,家庭的每个成员为了彼此而生活,即使有的家庭成员像饥饿的野狼那样斗争。家庭……这是一个伟大的词。是的,家庭或许就是生命的目标。

但是家庭解决不了任何事情。在这层意义上我甚至没有拥有过家庭。

我观察了很长时间,注意倾听。我听到过那些冷酷、苦涩的牧师反复证明,这种孤独是市民阶层的通病。他们以群体为借口,在那个收容和提升了自我的伟大群体中一下子拥有了人生的目标,因为你知道,你不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狭义的家庭而生存,而是为了高于个人的理想,为了人类的群体而活。我认真地审视了这项指控。不是从理论的层面,而是从我以实际行动所理解的人生的角度。我观察了所谓“穷人”的生活——归根结底,他们是最大的群体——实际上,那种属于同一群体的意识为他们提供了热量,以及活下来的全部人生感受,比如他们同属于铁路工会或者私企职员养老金协会,而且在国会中拥有他们的代表,可以为他们写下谏言并以他们的名义发言——这真是炽热、令人激动的感受,要知道,世界上有数不清的铁路工人和私人雇员都想更美好、更人道地生活。在经历了漫长而苦涩的斗争、不安的争论之后,有时他们在地球上的命运真的能得以改善……如今他们不是只赚一百八十潘戈,而是二百一十……是的,向下没有底限。底层的民众很容易为那些减轻了生活残酷性的事情而感到高兴,但是我在那些在机关或行业部门中工作的,跟“上流群体”共生共存的人身上没有发现幸福、火热地活着的感受……我只看到悲伤的、不满足的、愤怒的、坚忍不拔的战斗者,听天由命、垂头丧气、装疯卖傻的人,或者以聪明和计谋反抗着的人。我看到那些人,他们相信,人的命运真会一点一滴地通过意想不到的转折而最终变好。这点没错。但是这种意识并不能除去生命的孤独感。不是只有市民阶层是孤独的。蒂萨河地区的挖土工完全可能和安特卫普[25]的牙医一样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