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苏珊的公寓虽然小,但看起来很宽敞,理查德打开电灯开关,紧张兮兮地心想,似乎只有女性才能变好这个戏法。

让他紧张的当然不是这个观察结果——他以前也想到过,而且很多次。实际上,他每次来她的公寓都会这么想。他每次都感到惊讶,通常是因为他直接从他自己的公寓来,那套公寓比这套大三倍,却拥挤不堪。这次他也是直接从他自己的公寓来,只是走的路径不怎么循规蹈矩,正是这一点让平平常常的观察过程变得令他异乎寻常地紧张。

夜里很冷,但他在出汗。

他望向窗外,然后转过身,蹑手蹑脚穿过房间,走向放电话和答录机的独立小桌。

蹑手蹑脚没有任何意义,他对自己说,苏珊不在家。事实上,他应该一万个想知道她去了哪儿——就像今天晚上刚开始时,苏珊一万个想知道他去了哪儿一样。

他意识到自己还在蹑手蹑脚走路。他拍了一把大腿,强迫自己停止这么做,但还是继续蹑手蹑脚地向前走。

爬外墙进来简直太恐怖了。

他用他那件最旧最油腻的套头衫的袖子擦拭额头。有一个凶险的瞬间,他的人生像走马灯似的闪过眼前,但他的心思全放在担心摔死上,因此错过了所有的美好片段。他意识到,绝大多数美好片段里都有苏珊。苏珊或者电脑。苏珊和电脑同时出现的时刻,这些大体而言从来都不是不美好的时刻。这就是为何他会出现在这儿,他对自己说。似乎需要更确信这一点,他又对自己这样说了一次。

他低头看手表。十一点四十五分。

他忽然想到,他在触碰任何东西之前,最好先去洗一洗湿漉漉、脏兮兮的手。他担心的并不是警察,而是苏珊那位让人害怕的清洁大妈。她肯定会看出来的。

他走进卫生间,打开电灯开关,擦拭开关,一边洗手,一边借着日光灯明亮的光线,打量镜子里自己惶恐的面容。他有一瞬间想到了柯勒律治晚宴上舞动的温暖烛光,今晚早些时候的景象仿佛已是遥远而模糊的历史,此刻忽然喷涌而出。那会儿他过得多么逍遥自在、无忧无虑。美酒,闲谈,助兴戏法。他想到萨拉雪白的小圆脸,惊讶得双眼圆睁。他洗干净自己的脸。

他心想:

当心!当心!

他飘动的头发,他闪光的眼睛![1]

他梳理头发。他想到高悬于众人头顶上的画像。他清理牙齿。日光灯的嗡嗡声让他忽然回到现实之中,他惊恐地想到自己是作为窃贼来到这儿的。

内心有某种情绪逼着他直视镜子里的那张脸。他摇摇头,企图驱散这种情绪。

苏珊什么时候回来?这个当然取决于她这会儿在干什么。他飞快地擦干双手,重新走向自动答录机。他戳了一下按钮,良知戳了一下他。磁带已经走了很长一段,他陡然惊觉,多半是因为戈登打了个滔滔不绝的电话。

他忘记了磁带上还会有其他人的留言,听其他人的留言等于偷拆信件。

他再次向自己解释,你正在做的事情是,撤销一个你犯下的错误,以免这个错误造成不可避免的损害。他可以只回放一个个小片段,直到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不会太糟糕,你甚至听不明白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他在内心呻吟,咬紧牙关,按下播放按钮。他的动作太粗暴,没有按对按钮,反而让磁带弹了出来。他把磁带插回去,按下播放按钮,这次更加小心。

滴。

“哦,苏珊,嗨,是我,戈登,”答录机说,“我正在去小木屋的路上。今天是,呃……”他快进了几秒钟,“我需要确定理查德在做这个项目。我指的是用心做……”理查德抿紧嘴唇,再次按下快进按钮。他非常厌恶戈登企图通过苏珊施加压力,而戈登总是矢口否认他这么做过。要是这种情况再持续下去,苏珊时不时因为他忙工作而发脾气,理查德也没法责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