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3页)

他惊恐而着迷地望着自己的躯体。看着它脸上蠢笨如驴的表情,他越来越哀伤。

当然了,完全可以理解。有人躲在你那辆车的行李箱里,用你自己的霰弹枪朝你胸口开枪,无论你是什么人,这一刻恐怕都只会是这个表情。话虽如此,但想到要以这么一副模样被人发现,他心中就一阵难过。

他在躯体旁跪下,希望能重新排列五官,摆成算是有点尊严的样子,至少不能没有起码的智商。

事实证明,这个任务困难得几乎不可能完成。他试着揉捏皮肤,那熟悉得让人害怕的皮肤,但无论如何都抓不住它,更确切地说,他抓不住任何东西。感觉就像你企图用被压麻了的手臂捏橡皮泥,但你的手不是从模型上滑开,而是径直穿过去。就此刻而言,他的手径直穿过他的脸。

真该死,他竟然连这么简单的小事都做不好,厌恶、恐慌和愤怒吞没了他,他忽然惊讶地发现自己在狂怒中紧紧掐住尸体的喉咙使劲摇晃。他在震惊中踉跄后退。经过这么一番折腾,结果只是给愚蠢得让人发狂的表情添加了上撇的嘴角和眯起的眼睛。还有脖子上如花朵般绽放的淤青。

他开始啜泣,这次似乎发出了声音,某种怪异的号哭声,来自他化作的这个鬼东西体内深处。他用双手捂住脸,踉跄后退,回到车里,扑倒在座位上。座位以松软而冷漠的方式接纳他,就像一个不怎么待见你过去十五年人生的姨妈,愿意倒一杯最便宜的雪莉酒给你喝,但没兴趣和你交心。

他能带自己去看医生吗?

为了逃避这个荒谬的念头,他发疯般地去抓方向盘,但双手径直穿了过去。他企图去拉自动挡的拨杆,结果却在狂怒中使劲拍打它,然而既握不住也推不动它。

音响还在对着电话播放轻音乐,电话躺在乘客座上,一直在耐心地听音乐。他望着电话,心情越来越激动,因为他意识到电话还连接着苏珊的自动答录机。只要他不挂断,那头就不会停止录音。他和世界还有联系。

他不顾一切地想捡起电话,手忙脚乱,听筒滑来滑去,最后他只好趴下去凑近电话。“苏珊!”他对电话喊道,声音嘶哑而模糊,仿佛风中的一丝哀号,“苏珊,帮帮我!老天在上,帮帮我。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说不下去了,绝望地啜泣着,努力抱住听筒,就像婴儿抱住小毯子寻求安慰。

“帮帮我,苏珊……”他又喊道。

“滴。”电话说。

他再次望向他抱在怀里的电话。他总算碰到了什么东西。他总算按下了挂电话的按钮。他发疯般地企图再次抓住电话,但它一次又一次地从他指间滑出去,动也不动地躺在座位上。他碰不到它。他无法按下按钮。他在暴怒中抓起电话扔向挡风玻璃。这次它倒是动了。电话击中挡风玻璃,飞回来径直穿过他,在座位上弹了一下,落进变速箱的沟槽,无论他怎么努力,它都再也不肯动地方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缓缓地上下点头,恐惧逐渐减轻,最后被茫然的凄凉取代。

几辆车经过,但不会注意到任何蹊跷之处,只是有辆车停在路边而已。它们在黑夜中疾驰而过,车头灯多半不会照亮躺在车后草地上的尸体,更加不可能注意到有个幽灵坐在车里独自哭泣。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他几乎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只觉得时间似乎过得很快。没什么外部刺激因素在标记时间的流逝。他不觉得寒冷。事实上,他几乎不记得寒冷的意思和感觉,只知道这是他应该在此刻感觉到的东西。

他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但最后终于坐起来。他必须做些什么,尽管他不知道到底能做什么。也许他应该尝试一下去小木屋,虽说他不知道到了那儿能做什么。他只是需要一个目标。他需要这个目标帮他熬过漫漫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