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上都,忽必烈汗曾

下令造一座堂皇的安乐殿堂:[1]

朗读者所属的学校显然认为要彰显一首诗的严肃感和伟大性,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傻乎乎的声音去朗读它。他的声音时而高飞,时而俯冲,扑向那些字词,直到它们不得不弯腰闪避,抱头鼠窜。

这地方有圣河亚佛流奔,

穿过深不可测的洞门,

直流入不见阳光的海洋。

理查德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他非常熟悉这些字词,圣塞德学院英语文学系的任何一名学生恐怕都是如此。这些词毫不费力地落入他的脑海。

人们非常严肃地看待学院和柯勒律治之间的联系,尽管诗人出了名地喜欢借助某些药品消遣取乐,而这部伟大篇章就是在药物作用下的梦境中完成的。

完整的手稿存放在学院图书馆的保险库里,在定期举行的柯勒律治晚宴上,人们会朗读这首诗。

有方圆五英里肥沃的土壤,

四周环绕着楼塔和城墙:

那里有花园,蜿蜒的溪河在其间闪耀,

园里树枝上鲜花盛开,一片芬芳;

这里有森林,跟山峦同样古老,

围住了洒满阳光的一块块青青草场。

理查德在琢磨诗还要念多久。他朝侧面望向他以前的学监,老先生朗读时毫不含糊的坚定姿态吓住了他。抑扬顿挫的声调刚开始让他心烦意乱,但没多久就渐渐变成催眠曲。他望着融蜡从一根蜡烛边缘流淌下来,这根蜡烛快烧到头了,闪烁的光芒投在一片狼藉的餐桌上。

但是,啊!那深沉而奇异的巨壑

沿青山斜裂,横过伞盖的柏树!

野蛮的地方,既神圣而又着了魔——

好像有女人在衰落的月色里出没,

为她的魔鬼情郎而凄声号哭!

进餐时他允许自己喝了几小口红酒,酒精暖洋洋地渗入他的血管,没多久他就开始走神了,雷格吃饭时提出的问题勾起回忆,他琢磨起以前的那位……朋友?能用这个词吗?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那家伙更像是一系列稀奇古怪的事件,而不是一个人。他有朋友的这个看法那么不可能,就像一大堆互相矛盾的概念,苏伊士运河战争是因为一个圆面包而爆发那样的概念。

斯弗拉德·切利。更受欢迎的称呼是德克,但话又要说回来了,“受欢迎”这个词只怕用错了地方。声名狼藉,没错;总有人在找他,永远受到怀疑,同样是真的。但“受欢迎”?大概只是公路上一起严重车祸引来的那种受欢迎吧——路过的人都要放慢车速好好看一眼,但没有人会靠近熊熊燃烧的烈焰。更像是臭名昭著。斯弗拉德·切利,更臭名昭著的称呼是德克。

他比一般的大学生更放浪,也更爱戴帽子。换句话说,他习惯性戴在头上的帽子只有一顶,但他戴帽子的热情在他那么年轻的人身上实属罕见。那是一顶深红色的圆帽子,帽檐非常平坦,底下像是接了个万向轮,无论脑袋怎么动,帽子都能保持水平。作为一顶帽子,这件个人饰品只能用扎眼来形容,恐怕谈不上有多么成功。假如它戴在一盏小床头灯上,肯定是一件优雅的装饰,有格调、有型有款、讨人喜欢,但戴在其他地方就不行了。

人们围绕他打转,吸引他们的是他矢口否认曾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而这些故事的来源,也始终笼罩在迷雾之中。

故事牵涉到据说他从母亲一方的家族继承来的通灵力量。他声称这个家族曾经居住在特兰斯瓦尼亚比较开化的那一头。换句话说,他声称从来没有过这种事情,并且斥之为最荒谬的胡言乱语。他拼命否认他家里有任何种类的蝙蝠,威胁说谁敢散播这些恶意诽谤他就起诉谁,然而他却特别喜欢穿一件宽大如翅膀的皮外套,房间里还有一台机器,据说倒挂在上面就能治疗腰背疼痛。他会让人们发现他在一天里各种稀奇古怪的时刻倒挂在那台机器上,尤其是深夜,他会让人们看得一清二楚,然后气急败坏地否认这么做存在任何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