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空性论(第2/8页)

我一看完波拉尼奥的书,就和母亲交换她手上的书。母亲非常喜欢《荒野侦探》,尽管它的信笔由疆偶尔会让她抓狂。我想她喜欢《荒野侦探》的最大原因是,这是一位热爱写作的人以作家为主题写的书。书中用的文学暗示手法对母亲也充满吸引力,我们对波拉尼奥提到或大加讽刺的多数作家的名字或作品也非常陌生。这次阅读体验激发了她的好奇心,就像你在火车上和咖啡厅里偶尔听来的陌生人的故事,虽然不认识故事中的人物,但要是讲得足够活灵活现、妙趣横生,也会让人深深着迷。

与波拉尼奥不同,托马斯书中提到的人、事、物是我们熟悉的。托马斯的书几个月前才出版,母亲很高兴我也在读这本书。《沉沦之人》用童年与成年交叉叙述的手法,描写了波士顿的一个黑人孩子,在虽然已经强制废除了种族隔离的学校,却依然遭遇着由此引发的种种暴力;后来,他来到纽约,与一位白人女子结了婚,并有了三个孩子,却面临着重大危机,只有短短数天挽救家庭分崩离析的命运。

“你一口气就会把这本书看完的。”母亲说,“它是这个国家这个城市最真实的写照。”

波拉尼奥和托马斯如今成了我心中永远的回忆。并不是因为他们都写了有关伤痛的故事,而是他们的书,是母亲生病后和我第一次一块阅读的书,而且带来了某种希望,与奥赖利医生带给我们的截然不同。这两本书告诉我们不必退缩和孤立自己;即使母亲和我行走在不同的人生旅途上,我们仍然可以分享彼此的阅读心得;在阅读这些书籍的时候,不必在意生病与否,我们只不过是一个母亲和一个儿子携手进入一个崭新的世界。此外,阅读提供的沉着力量是我们迫切需要的,尤其是在母亲生病后出现的恐慌和巨变。

然而,我后来才意识到这一点。我记得当时很忙,总觉得跟母亲一起看书太消耗时间,而且对她也没什么好处,而我自己不能看一直想看的书。但如果我没有看她认定我会喜欢的书,她的声音都会流露出失望之情。于是,我只好继续看她推荐的书,我也同样推荐给她我认为她会喜欢的书。客观地说,我俩的读书会是母亲在无意间成立的,而我是勉为其难地加入的。

我很想做一些能帮得上忙的事,所以提出了两个想法。第一个想法是让母亲写博客。她的朋友很多,来自四面八方,如果跟所有人通报近况,会让她精疲力竭。所以当我建议母亲写博客的时候,她和父亲立刻表示赞同。但她觉得自己的文笔不好而不想自己写。除此以外,我猜她可能觉得写博客是很不得体的自我意识产物。

“你为什么不帮我写博客呢?”她提议。我想想,当然可以。

我的第二个想法是让母亲跟我们的朋友罗杰谈谈。他有五年照顾胰脏病人的经验,而且那个病人我们也认识。我们家的学习能力一向很强,就像去哪个国家就学那里的语言一样。现在母亲生病了,所以我们要学习的就是关于病患的相关用语。我相信跟罗杰谈谈会带给母亲希望。罗杰热心又慷慨,他是身高近七尺的极限运动员,曾担任过核潜艇军官,也曾是抗击艾滋病的领导人。他还曾出过一本如何照顾患者的书。

当罗杰告诉我他已经和母亲谈过了的时候,我立即打电话给母亲,想知道效果如何。

“怎么样,跟罗杰谈过有帮助吗?”

电话那头是很长的一阵沉默。我不确定她是否听到了我的话。但她还是开口了:“我不喜欢这次谈话,有点让人沮丧。他说我做化疗的时候会非常痛苦,什么事都不能自己来,需要别人昼夜照护,而且还会有强烈的疼痛感。”

阿拉伯神话中的妖怪一旦从魔瓶中被放出来,就很难再把它关回去了。我认为让母亲跟罗杰谈话是个好主意。我非常确定罗杰知道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我认为他会给母亲带来希望。那是母亲知道她的病情后第一次哽咽。她一直告诉自己和全家人她有多幸运,有医疗保险、美好而精彩的人生、可爱的孙子孙女,以及有意义的工作、杰出的医生以及充满爱的家人,还有在医疗行业工作的侄女帮她安排就诊。可就在她重复这些赞美的时候,我从她有些哽咽的声音里察觉到了不一样的情绪——恐惧。这一切究竟会变得多悲惨、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