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约萨马拉(第3/7页)

我们总是建议母亲去看医生,她也确实去看了,从家庭医生到各种热带病专家,以及其他的病种专家。除了检查出患有乳腺癌的那次真把我们吓坏了,幸好发现得早,经过手术治愈了。除了对乳腺癌再次病发的担忧,以及切除过一个胆囊,她从未有过其他严重的疾病。我们一直认为母亲并没有什么无法治愈的疾病,她只是需要放慢脚步。

可是她慢不下来。

我们都相信,如果母亲能够依照医嘱把抗生素吃完,她就能摆脱旅途中感染的所有疾病。但不知道是出于节俭还是固执,又或者是对药物的不信任,她总是在吃完一半剂量的时候就停下来,把余下的药留着以后再吃。这点实在让我们抓狂。就算是吓唬她这么做会产生抗体也无济于事。

到了2007年的夏天,母亲的病还没好。每一个大夫、专家都确诊她得了肝炎。她的脸色开始变黄,眼白变成了带着血色的橘黄色。她日渐消瘦,没有食欲。她刚从阿富汗回来,很明显,她一定是在那里感染了肝炎。起初,医生无法确诊她感染的是哪种类型的肝炎,不是A型、B型、C型,甚至也不是D型。他们猜想可能是极为罕见的E型肝炎。尽管没有人能确诊纠缠母亲的到底是什么病,但情况似乎并不值得担忧。如果我们无法理解阿富汗复杂的政治和宗教状况,又怎么指望能辨认出在那感染到的每一种奇怪的病菌和疾病呢?

不是母亲的医生们太大意了,而是因为他们仔细排除了其他疾病的可能,且对排除的部分相当确信。他们为母亲提供了一些建议:休息和戒酒(虽然她习惯在晚餐时喝一杯葡萄酒,在庆祝时来点香槟酒,但戒酒对她来说并不太难),仅此而已。

夏天渐渐结束了,母亲的病情却在不断恶化。她很疲倦。肝炎的折磨让她痛苦不堪。她没有抱怨,只是会对亲近的人偶尔提起自己的病情。有时候,她会对父亲或我们家的其他人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找不出我的病因。”或“我休息了又休息,可仍然感觉没休息够。”尽管如此,她还是逼自己去做她想要做的事。

她有真正休息过吗?这很难说。对她来说,“懒洋洋的”一天就是全神贯注地回复电邮,或者“攻击”书桌(她总这么形容自己打字的动作,仿佛在与一个喷吐纸张的怪物搏斗,如果不杀掉它,它就会把一切破坏殆尽似的)。只有在看书的时候她才会真正安静下来。

看着母亲辛苦地支撑着身体处理生活中需要她帮助的种种需求,家里其他人开始紧张起来。我们不能因为她拒绝休息,老是病怏怏的,就跟她生气,于是只能对彼此发怒——迟到、早到、忘记生日、挖苦,甚至买错了冰激凌的口味,都成了我们发泄的借口。我们尽量不让母亲听到这些拌嘴,但有时还是让她听见了。她总是有办法解决问题、消灭问题,让吵架的我们感到无比愧疚。

那是个忙碌的夏天,母亲和我没法像其他日子一样悠闲地看书。我指的是那种无论在哪里都可以日复一日地整天看书的日子。于是,我们只能找一些薄点的书来看。我看了伊恩·麦克尤恩的《在切瑟尔海滩上》,即使阅读速度很慢的人也能一个下午看完。母亲的阅读书单里也有这本书,她问我看完感觉如何。

这些年,我们都看了好几本伊恩·麦克尤恩的小说。他的早期作品充斥了各种残酷的情节,包括谋杀和恋尸癖。母亲说她在战争区域待得太久了,以至于对黑暗题材的书产生了兴趣。这些书能够帮助她了解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而我喜欢黑暗题材书籍的主要原因是——通过与书中故事的比较,我会觉得现在的生活还不错。伊恩·麦克尤恩的近期作品不那么极端了,甚至还有点欢愉的味道。《在切瑟尔海滩上》是他刚刚面世的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