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4/7页)

“你说他会?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我没见到他啊。”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双手捂着脸,念叨着文明和大熔炉。”

“噢?为什么?”

“因为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告诉他,阿纳托不干了。”

我承认自己脚下一滑。

“什么?”

“不干了。就因为你出的那个馊主意。一个性格敏感脾气火爆的法国大厨,看到你叫大家都不要碰吃的,你以为他会作何感想?我听说,看到前两道菜几乎原封不动地给端回厨房,他深深地受了伤害,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大哭。等后面的菜也都一道一道撤下去,他开始认为,这一定是有人故意算计好了要羞辱他,于是决定递上辞呈。”

“妈呀!”

“这声‘妈呀’说得倒好!阿纳托啊,上帝对胃液的馈赠,就像玫瑰花瓣上的露珠一样消散了。这全都因为你犯傻气。我为什么叫你去跳池塘,这下你懂我的意思了吧。我早就该料到,一旦这家里有你钻进来,还卖弄小聪明,这屋子就要有灭顶之灾,估计要遭雷劈了。”

这话由姑妈嘴里说出来,听在侄儿心里,实在不痛快。但是我不怨她。从某个角度来看呢,无疑,伯特伦可能的确是犯了一个小小的失误。

“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

“我是一片好心。”

“下次记着用坏心。那样我们大家也就挂个彩,还能留住小命。”

“汤姆叔叔不太高兴,是不是?”

“他像丢了魂儿似的,不住呻吟。就算本来还有希望从他那儿要钱,这下也全泡汤了。”

我摩挲着下巴沉思。不得不承认,她说的话是有几分道理。阿纳托的离去对汤姆叔叔绝对是致命的打击,这点没人比我更清楚。

在本册编年史中我曾写道,与达丽姑妈共结连理的这位来自海边的奇怪生物,经常是一副愁苦的翼指龙面孔,个中原因,就是他在远东的那些岁月里,虽然把自己赚成了百万富翁,但是消化系统出了故障,迄今为止,能够让他塞进吃的,又不至于在第三粒马甲扣下方大开莫斯科旧友联欢会的,只有独一无二的天才阿纳托一位,此外都探寻无果。要是没有阿纳托,除了一个不满的眼神,这位河东狮什么也别想从他那儿得到。没错,毫无疑问,事情似乎发展得不那么顺利,不得不承认,我发现马上要交稿的时刻,建设性的想法稍显不足。

不过,我有信心,不消多久就会出现转机,因此我面不改色。

“糟糕,”我坦言,“着实糟糕,不能否认。这对咱们大家都是个麻烦。不过不用怕,达丽姑妈,我保证能摆平。”

之前提过,采取坐姿的时候来一个趔趄难度很高,并且也验证过,我本人不具备这个本事。令我惊讶的是,达丽姑妈看似不费吹灰之力就做到了。她虽然稳稳地嵌在扶手椅里,但竟然打了一个大大的趔趄。她的面孔被一阵夹杂着恐惧和不安的抽搐扭曲了。

“你还胆敢耍什么疯疯癫癫的把戏——”

我认识到,和她讲理是不会有结果的。很明显,她不在状态。于是,我只有聊表心意,做了个关爱同情的手势,然后离开了客厅。至于她有没有把一本装帧精美的丁尼生作品集冲我扔过来,我就不好妄作评断了。我先前的确看到这本书就摆在她手边的桌子上,关门的那一瞬间,我记得好像感到有什么钝器砸到了木料上,但是,我当时正想着别的事,实在没有心情驻足观察。

怪我考虑得不够周全。差不多一桌子人都突然节食,以阿纳托那火爆冲动的普罗旺斯性格,的确可能发生不测。我不该忘记,这些高卢人多大的事也受不起。举世皆知,只要有一点点不顺心,他们就剑拔弩张的。看到他倾注了全部心血的那些nonnettes de poulet又给端回去,他一定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