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语

1

整整一个晚上,我都在给速加打电话,先是在宿舍楼下的公用电话亭里,十点钟以后,我骑车来到了通宵营业的邮电局。电话一直都没人接。最后,我给他的单位发了一封电报,告诉他我将于星期五的下午到达。

速加住在三百公里外的另一个城市里。我这么急于给他打电话,只是为了告诉他一件事。我的妻子突然离开了我。从她提出离婚到她在我眼前消失,前后不到一个星期。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以前的导师找我谈了一次话,他让我尽快振作起来。为了使我摆脱离婚的阴影,他建议我跟他学习朝鲜语。我还没有拿定主意。我决定先打个电话和速加聊聊,或者干脆与他见一次面。我想知道这件事究竟是怎样发生的。

速加是我唯一的朋友。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邻近的一座小城,在幼儿师范学校教语文。我们一直保持着通信并时常互赠诗作。我还记得他的一些诗句,比如:

他的安慰是求学时的朋友

三月的花园怎么盛开

通信联起了一大片荒原

……

我与妻子旅行结婚时,曾到过那座小城。那时,速加正为调动工作而奔忙。他仍像过去一样潦倒。大半个夜晚,我们坐在校园池塘边的石桌旁,看着月亮从发电厂烟囱的背后升起来,看着校监打着手电筒,将一对对情侣从茂密的树林里驱赶出来。沉默使我们心慌意乱。

后来,速加怂恿我们加入草地上弹吉他的女孩的行列。他并不擅长与姑娘们交往,也缺乏谈话的信心。他总是用谜语来对付她们。他一个接一个地让她们猜谜语,以此稳住她们,使一厢情愿的交流不至于中断。姑娘们看来并不喜欢这样的游戏。看上去她们翻动着白眼,苦思冥想,实际上是在寻找离开的借口。姑娘们的离开并未使速加感到沮丧,他饶有兴致地给我的妻子出了另一道谜语:

“猜猜看,天上飞的三只脚的东西是什么?”

我怀疑,有些谜语是速加即兴编造的,根本没有谜底。有一次,他在来信中对我说,离开了谜语,他就找不出自己与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联系。即便是在上厕所的时候,也很难遏止制作谜语的欲望,“看来,我真得去请教一下心理医生了。”可是在这封信的末尾,他还是给我出了这样一条新谜:

一只鸟从甲地飞往乙地用了一个小时,可它从乙地返回甲地却用了两个小时,这是为什么?

这个谜语折磨了我两个星期,终于引发了我早已治愈的失眠症。在下一封信中,速加寄来了如下答案:这只鸟从乙地返回时因为逆光,它不得不用一只翅膀遮住耀眼的光线,因而飞行的速度恰好减半……

速加就是这样一个人。他醉心于那些可笑而无聊的游戏,仿佛生活就此增添了许多慰藉。

再往后,速加成了一家保健饮料公司的老板,我和妻子都感到十分吃惊。我担心金钱因素的加入会损害我们长达十年的友谊。而我的妻子认为我显然是过虑了。

2

速加是如何从一位腼腆的语文教师变成企业老板的?这本身就像是一则颇费猜测的谜语。在差不多五个小时的旅程中,我一直在琢磨着这件事。

在车站的出口处,我没有见到速加的身影。我一度担心他没有接到我的电报,或者出差去了外地。但我很快就在一块苍蝇拍状的硬纸板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这块硬纸板绑在不远处的一排栏杆上。一个微微有些谢顶的中年人站在栏杆边,正向过往的旅客分发保健品饮料的广告。看到我朝他走过去,他的脸上显露出夸张的笑容,似乎随时准备与任何一个陌生人在几秒钟内成为知己。他握住我的手,问我路上是否顺利,是不是第一次来这座小城做客……我一一做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