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鸡叫(第2/15页)

在贴对联的时候,三个来自不同地方的媳妇自然表现出了三种不同的品性,天佐媳妇说话嗓门很响,这表明她对别人的听力缺乏信心。她用手指挑起糨糊抹在对联的背面,将多余的糨糊胡乱地揩在裤子上。天佑媳妇打扮颇为入时,头发染成绛红色,她小心翼翼地将对联纸凑到糨糊盆上,尽量不使自己戴着镀金戒指的手为糨糊所玷污。只有小可找来了一管旧笔,刷起糨糊来既大方又自然。

三位媳妇很快就干完了屋内的杂活。她们的丈夫则在后屋陪公公打着麻将。当她们来到前院的井边,却发现婆婆正独自一人悄悄地流泪。她似乎哭得很伤心。不过,她们暂时还不知道她为何哭泣,便围着老人蹲成了一圈。

诸位读者,你们读到这里一定会抱怨我过于饶舌,甚至是过于卖弄了。你们也许会这样想:这篇故事名为《半夜鸡叫》,怎么写了半天,连一片鸡毛也没有出现呢?在交代完了这些枝节之后,至少也应当写一写鸡窝吧?你们想得对。为了不致让我繁冗而笨拙的交代令诸位失去耐心,我现在就将故事导入正题。而且,用不了多久你们就会明白,要把这个故事和鸡联系起来一点也不困难,因为徐老太就属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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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可瞧见婆婆心中愁苦,神情黯淡,不禁伤怀触动,浮想联翩。她想起自己童年的影子,想起她正在失去的青春岁月,她的梦想以及梦中想要抓住而又最终丢失的东西,一片阴暗的浮云升上了心头。人人都以为自己的内心平滑如镜,但其瞬息变化往往不为人知。她凝望着屋檐积雪融化的泄水,望着大门外虚静的阳光,看婆婆流泪,想着自己心中的局限。

在天佐媳妇的记忆里,默默地流泪恰恰是婆婆一系列歇斯底里发作的前兆。这种发作通常以平静的追述往事开始,伴以啜泣和呜咽,最终以美尼尔氏综合征所引发的晕厥而暂告平息。它既是一种病症,又是一种浪漫的游戏,同时也是她在这个家庭中拥有的至高权威的象征——考虑到婆婆发作的突然性和种种玉石俱焚的灾难性后果,妯娌和婆媳间的纠纷和争执不得不时常有所忌惮。

天佐媳妇有意替婆婆排解一番,便兀自提起了村子里邻居的一段闲话。这件事发生在不久之前。一个据说是饱受婆婆白眼的女人在腊月初八这天,连续用斧头砍死了三个人,然后放火烧掉了自己家的房子。天佐媳妇说着说着就讲到了她的那枚戒指,在忙于救火的时候,她将那枚戒指弄丢了。

“它是纯金的,要是镀金戒指,丢掉也就算了。”天佐媳妇说。

她这样说,天佑媳妇就满脸不高兴。她不由自主地将那只戴着假戒的手缩了回来,藏到了围裙底下。她自惭形秽,便在心中怨恨起自己的丈夫来。

婆婆擦了擦眼泪,朝大媳妇白了一眼,感叹道:“人家死了人,烧了房子,你还拿它当笑话说。说来说去还是那只戒指。你的嘴巴要是闲不住,就说点新鲜的事来听听……”

天佐媳妇心中暗想,要说故事,这个村子里的事是说不完的,不过既然她能知道,婆婆知道的就更多。要说新鲜事呀,她自己还想听呢,可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

婆婆接着说:“你们都知道我属鸡,是大年三十这天的生日,今天也难得三个新媳妇都聚到了一起,不如你们每人都说一个故事,可每个故事都和鸡有关。听人说,这鸡原来都是会飞的,就像树上的鸟一样。我们女人原都是鸟,自从出了嫁,就都变成了鸡,再也飞不起来了……”

老太太话音刚落,天佐媳妇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她心里说:我本来看她一个人哭得伤心,有意替她打个岔,排解排解,没想到这个老不死的居然得寸进尺。要我学学鸡叫,倒也不难,可要说个和鸡有关的故事,却也难为了姑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