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第2/16页)

在晌午十点至午后一点之间,共有三个人先后造访了荣赫鹏上校的营地指挥所,他们分别是:苏格兰传教士约翰·纽曼、扎什伦布寺的大住持和中国驻藏官员何文钦。

在临近午餐的这段时间里同时会见三个人是不可能的。荣赫鹏上校凭着自己的直觉与兴趣,不假思索地选择了中间的一位(即扎什伦布寺的住持)加以接见,而将另外两位悬搁在营帐外的荞麦地里。

扎什伦布寺的大住持在营帐中一露面,就给荣赫鹏上校留下了难忘的印象,他身材清瘦,满脸皱纹,猩红的长袍空空荡荡。大住持显然不是作为官方的谈判代表而是以私人劝说者的面目出现的。他彬彬有礼的举止和宽厚的外表与僧侣的身份极为相称,令荣赫鹏上校感到吃惊的是,这位身处城堡迷宫的喇嘛精通汉话和英语。

他们最初的谈话巧妙地绕开了侵略、占领等一系列敏感的字眼。由此可见,大住持对时下流行的外交策略并非一无所知,他们从宗教习俗、医学谈到巫术和神迹,最后在哲学上发生了严重的分歧。

荣赫鹏上校早年粗涉过斯宾诺莎和莱布尼茨的著作,因此,他有足够的哲学常识和喇嘛进行周旋。

在他们不到两个小时的谈话中,双方为地球是否是圆的这样一个问题颇费了一些口舌。不管怎么说,这次会见毕竟还是令人愉快的,尤其是大住持的许多荒诞而古怪的言论和见解在荣赫鹏的记忆中不知不觉地扎下根来。

在营地外的荞麦地里,中国驻藏官员何文钦与苏格兰传教士的见面则多少显得有些不尴不尬。

何文钦肩负着大清帝国的使命千里迢迢来见荣赫鹏,而后者则莫名其妙地将其拒之门外,让他和一名传教士待在一起。从何文钦和约翰·纽曼见面时的情形来看,两人以前不仅见过面,而且还相当熟悉。另外,也许还存在着一些鲜为人知的过节。

传教士满面笑容地走向何文钦,伸开双臂做出一副想要拥抱他的样子。何文钦却在荞麦地里连连后退。

许多英国军官在营帐外不明所以地目睹了一切,没有人知道这两个人在开阔的荞麦地里究竟谈了些什么。传教士似乎对何文钦先生身上穿着的丝绸长袍颇感兴趣,当他终于靠近何文钦之后,便立即掀起长袍的一角,用手指捻了捻。这一过于亲昵的举动,无论在中国还是英国的传统礼节中,都是有失检点的。

2

大住持从荣赫鹏上校的营帐内出来,正是阳光普照的午后。他没有立即返回坐落在日喀则的扎什伦布寺,而是走在了另外一条路上。由于长年经受高原冷风的抽打和强烈的日晒,他的脸庞干枯得像一张羊皮。

当他的马缓缓跑下塔尔甘河谷,大住持看见了苏格兰传教士沿着河床踽踽独行的身影。原先和他待在一起的那位中国官员此刻已经消失不见。

约翰·纽曼来到甘宗坝并非为了会见荣赫鹏,他的真正意图在于等待何文钦先生。荣赫鹏上校拒绝会见一切来自中国的谈判代表,使这位清朝官员黯然神伤。他几乎是灰溜溜地离开了甘宗坝,独自一人返回苍南的中国村。

传教士的马走得很慢,大住持不一会儿就撵上了他。两个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沿着棕红色的河谷,在炽烈的光线下走成了单行。

夏季的风越过山脊,朝这边吹过来,挟裹着一股冰雪的凉意。鹊鸭和雪鸽在树篱间啁啾,瀑布的泻水在附近的一个山涧中发出单调而遥远的喧响。

也许是为了排解眼前的这种慵懒的寂寞,大住持试探性地和传教士开始了交谈,在不着边际的闲聊中,大住持一直紧锁眉头,心事重重。

荣赫鹏上校是一个很难对付的人。尽管他对藏传佛教并不反感(甚至还略带谨慎的好奇心),但他的傲慢和冷漠使人难以接近。大住持不仅没有刺探出任何有用的情报,甚至,原先计划中劝阻英国人向拉萨挺进的建议始终没有机会向上校提出来。看来,有些话并非想说就能说出口。另外,来自拉萨方面的判断与事实大有出入,英国人似乎已经做好了深入西藏腹地的所有准备,他们占领圣地拉萨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