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

在遥远的过去,布达拉宫的大祭司曾经作过这样一个预言:一九〇四年,也就是藏历的木龙年,西藏将会出现一场巨大的灾难。祭司曾在不同的场合详细地描述了这场灾难的性质,但没有指明它将来自何处。

一九〇三年的初夏,随着一支由英国人、印度的锡克人和廓尔喀人混编而成的入藏远征军沿着蒂斯塔河谷悄悄潜入甘宗坝,情势终于渐渐地明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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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弗朗西斯科·荣赫鹏上校率领的这支远征军在抵达甘宗坝之前,除了高原反应和瓢泼大雨所造成的行军困难之外,他们没有遇到其他的障碍。辽阔而岑寂的高原似乎在熟睡之中,传说中由牧羊人组成的藏族军队依然杳无踪迹。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荣赫鹏上校都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冒险家。他从桑德赫斯特指挥学院毕业后,在印度的密拉特以及克什米尔地区开始了他的军旅生涯。一八八六年秋天,他只身潜入中国腹地,足迹遍布东北平原、蒙古、新疆和昆仑山区。在荣赫鹏上校看来,他最终被任命为英国远征军的最高军事长官,完全是因为自己卓越的军事天才和丰富的山区经验。这一看法和印度的寇松总督的初衷大相径庭。当总督第一次见到荣赫鹏的时候,这位年轻军官的任性、鲁莽、急躁、不顾后果的性情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西藏那样一个神秘的地区作战,荣赫鹏无疑是指挥官最合适的人选。

远征军在甘宗坝的营地屯扎在平原上的一条黝黑发亮的小溪旁。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塔尔甘河谷,而耸立在远处的埃弗勒斯山峰似乎近在咫尺,银灰色的峰峦积雪叠嶂,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六月的初夏,正是这一带气候宜人、花卉盛开的时节。荣赫鹏上校坐在营帐中的一个树桩上,满面忧郁地和布雷瑟顿少校下着他们刚刚学会的厄尔鲁特棋。布雷瑟顿少校显得心不在焉。他不时转过身朝那片寂静的山谷张望,这种意味深长的窥望仿佛引动了荣赫鹏上校心中积存已久的焦虑。

部队在进入甘宗坝之后,就陷入了遥远无期的等待之中。寇松总督在最近的一封来信中暗示他,英国国会对于远征军是否应在近期内占领春丕,攻取江孜、向拉萨进军感到犹豫不决。这种犹豫和延宕是软弱无力和装腔作势的混合物,荣赫鹏上校担心,它会在战略上使英国军队处于不利地位,为西藏人大量集结军队争取时间。寇松总督在信的末尾告诫他,在中国以及西藏的谈判代表到达甘宗坝之前,他没有任何理由轻举妄动。

塔尔甘河在山谷中静静地流淌。越过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和长势不好的青稞地,荣赫鹏上校可以看见三三两两的英国士兵在河谷中模糊不清的身影。他们日复一日地在那里逡巡,采集化石、植物、蝴蝶和昆虫的标本。山谷里到处都是毛茛属植物和一簇簇杜鹃花,远远看上去,那些密密的花朵就像燃烧的煤块一样通红、灿烂。高原的风在山野里横吹着,除了溪流嚯嚯流淌的水声之外,四周笼罩着一种懒洋洋的寂静。

晌午时分,一个传教士模样的人骑着一匹西藏本地的矮种马,沿着河谷边缘的那条狭窄的小路,朝营地的方向慢慢走来。

这个人的到来使荣赫鹏和少校之间那盘索然无味的棋总算可以告一个段落了。上校很不耐烦地将一枚棋子扔进棋盘,同时站起身来。

“你瞧,有人朝这边走过来了。”

“看上去是一个牧师。”布雷瑟顿说。

“就是几天前我们遇到过的那个苏格兰人。”

布雷瑟顿少校没有吱声。他的双眼满含忧虑,心事重重地看着旷野里教士的身影,仿佛教士的造访带来了某种神秘的危险。

布雷瑟顿是荣赫鹏上校青年时代的密友,荣赫鹏受命进入西藏的前夕,将他从遥远的加德满都调到自己的军团中,让他负责后勤和运输。布雷瑟顿生性耿直、忠于职守,是一位称职的军需官,但正如荣赫鹏上校后来认识到的那样,西藏这样一个地域,并非每个人都适合在这里生存,布雷瑟顿进入西藏的第一天就感到极度恐惧,连续不断的痢疾的折磨很快就使他形销骨立,喇嘛教寺庙的诵经之声总使他感到不安,他一连几次用一种可怕的语调对他的伙伴和保护人这样说道:“我们也许永远到不了拉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