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达·普莱斯(第3/3页)

“你想忘记吗?”

她停下手头的活,将泥铲靠在膝上,看着我。“允许 我们记住吗?”

“谁说我们不能?”

“伯利恒没一个女人问过我露丝·梅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我能猜到。”

“还有在亚特兰大和我共事的所有人,那时候我从事的是人权和非洲救援的工作,我们一次都没聊过我有个疯狂传福音的丈夫仍然在刚果的某个地方。他们都心知肚明,但又觉得很尴尬。我猜他们是认为一旦说出来就是对我严厉的指摘吧。”

“那都是父亲的罪。”我说。

“父亲的罪不会被讨论。事情就是这样。”她又捅起了泥土。

我知道她没错。就连刚果也在试图脱离自己旧时的血肉,假装自己从未有过伤痕。刚果 是个置身于阴影中的女人,心眼坏,行左踏右皆随鼓点而动。扎伊尔则是个高个子的年轻男人,忙不迭地把盐往肩后撒去。② 所有的旧日伤痕均已更名:金沙萨,基桑加尼 。好像从来就没有过利奥波德国王,厚颜无耻的斯坦利也不存在。埋葬他们,忘了他们。除了锁链,你一无所失。

但我恰恰无法苟同。若你曾遭锁链加身,你的双臂总会留下镣

铐的印痕。你不得不失去的乃是你的故事,你歪歪斜斜、跌跌撞撞的前半生。你将瞅着自己双臂上的疤痕,却只看见丑陋,或者你会小心翼翼地望向别处,却又一无所见。不管怎么样,面对你来自何方这样的故事时,你都将无言以对。

“那么我来讨论。”我说,“我鄙视他,他是个卑鄙小人。”

“好吧,艾达。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吧。”

“你知道我最恨他的是什么时候吗?就是他以前取笑我那些书,取笑我的阅读与写作的时候。还有,就是他揍我们的时候,尤其是揍你。那时我满脑子想的就是怎么在他床上浇汽油,把他活活烧死。我没那么做,是因为你也在床上。”

她从帽檐下抬眼看着我。她的眼睛呈现出宽广、坚硬、花岗岩般的蓝。

“这是真的。”我说。我脑海中有清晰的画面,我甚至能嗅到冰冷的汽油味,感受到它将床单浸湿。我至今仍能想象出那感觉。

那你为什么没这么做呢?把我们俩一起烧了,你要是早这么做了该多好。

因为如果那样,你也就自由了,而我却不想那样。我想让你记住他是如何对我们的。

高挑,挺拔,虽是我现在的模样,可我内心里仍旧是艾答,那想要说出真相的小小畸形人。力量就在平衡当中:我们的伤痕铸就了我们,一如我们的成就。

①引自莎士比亚《暴风雨》,参考了朱生豪译本,略有改动。

②迷信说法,将盐往左肩后撒去,就能躲避恶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