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娅·普莱斯·恩甘巴(第4/8页)

伊丽莎白沮丧地看了看我。“蒙黛莱 ,别吓她了。她们真的需要钱。”

这当然是实话。当然,也没有法律保护孩子不去卖淫。伊丽莎白的女儿克里斯蒂安,我猜有十七岁了吧,我怀疑她晚上有时候也会去城里干这营生,虽然这话是问不出口的。无论什么时候,我们穷得不能再穷时,伊丽莎白的皮夹子里总会有那么点现钱。我但愿不是这么回事。我只是瞪着艾莱维,我儿子的小伙伴,膝盖瘦得只剩薄薄的一层皮,两条辫子往外杵着,好似手柄,然而她要去当妓女了。我这才恍然大悟,她的孩子气会让她更值钱,至少还能值上一段时间。我真想大喊大叫。我把木薯罐子猛地搁到炉子上,水泼得到处都是。

我是靠着怒火在这儿生存下来的。我当然会这样。我成长的时候,对握有权力的白人领袖坚信不疑——上帝,总统,我不在乎他是谁,但他会让正义君临天下!然而,这儿的人却从不曾有一丝一毫的理由支撑这类幻想。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方圆几英里内唯一一个尚未放弃希望的人。除了阿纳托尔,他表达怒火的方式更富成效。

艾莱维宣布完之后,我们一声不吭地坐了一会儿。收音机里告诉我们,两位美国拳击手将因前来参赛而各得五百万美元,那可是我们国库里的钱。为这场比赛提供高等级的安保措施,营造节日气氛,又要花掉差不多同样的钱。“全世界都会尊重扎伊尔这个名字。”广播结束之际,蒙博托在简短的录音采访中宣布。

“尊重!”我真的没忍住,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比起两千万美元的不当开销,这行为让伊丽莎白更受惊吓。

“你知道体育场底下是什么吗?”我问。

“不知道。”伊丽莎白说得很坚决,但我清楚她肯定知道。是几百名政治犯,戴着镣铐。那是蒙博托最最臭名昭著的地牢,我们都清楚,阿纳托尔每天都有可能被送到那儿去。就因为他教的内容,因为他信仰真正的独立,因为他忠诚于秘密的卢蒙巴联合党,他随时会被某个塞饱了钱的告密者送入地牢。

“囚犯也许会在拳击比赛的时候弄出很大噪音。”艾莱维说。

“那么扎伊尔可连最基本的体面都保不住了。”我说。

“利坎波特 。⑧ ”伊丽莎白耸了耸肩,“帕斯卡和帕特里斯一定会很兴奋。蒙黛莱 ,想想吧,那是穆罕默德·阿里 啊!他是个英雄!马路上的小男孩们都会为他欢呼的。”

“没错。”我说,“世界各地的人都会来观看这场盛事,两个黑人愚蠢地互殴,就为了各得五百万美元。斗殴结束后他们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根本不会知道在该死的扎伊尔,除了该死的军队,整整两年没有一个公职人员拿到过一分钱的工资。”

女人用林加拉语骂人会令人极其反感,伊丽莎白却对我极尽包容。“斯坦利维尔。”这是她下的命令,想改换话题。

“基桑加尼。”我回答的时候毫无激情。艾莱维跑出去和帕斯卡玩了,她可不想陷在这种乏味的练习里。

“阿尔伯特国家公园呢?”

“马伊科公园。”

我们俩谁都不知道也不关心我说得是否正确。

我渐渐认识到,伊丽莎白突然变换话题向来都是出于一个好理由——通常是为了某人的安全考虑,很可能就是我的。我也在集市上观察过她,我很清楚,没有哪个课堂曾教会了我这么多。刚果人都有第六感,我称之为社会感。这是一种第一眼就能知人知面也知心、考量各种交易可能性的洞察力。这种能力犹如呼吸般必须。生存乃是持续的协商,因为你得偷偷摸摸地换取政府假装提供、实际上不曾提供的各种服务。在这个由其领袖设定了绝对腐败标准的国度里,我该如何描述此处生活的复杂性呢?在金沙萨,你甚至连个信箱都没法拥有;你刚租好一个信箱,邮政部长就会把你的信箱卖给出价更高的人,而那人一出门就会把你的信扔到马路上。邮政部长会合情合理地争辩说,舍此他也别无他法,他得养家糊口——每周他的工资袋都空空如也,上面还印着一则声明,说这是紧急经济措施。同样的争辩也会出现在电话接线员口中,只有当你明确告知他你把装了贿金的信封 ⑨ 留在了金沙萨的某个地方之后,他才会为你打通拨往国外的电话。处理签证和护照的办事员也是如此。对外面的人来说,这儿一片混乱,其实不然,这就是协商,无限有序,无穷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