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娅·普莱斯(第3/5页)

修女们窥伺着我在外面的一举一动,说我正在动摇她们的根基。她们已经习惯了枪炮声和麻风病,却尚未习惯真爱。

显然,我还会在这儿待上一段时间。于是,院长嬷嬷玛丽·皮埃尔派我去诊所服务。如果我无法很好地领会何为“贫穷、贞洁、顺从”,那我对驱虫剂、臀位分娩、箭伤、坏疽和象皮病说不定还能更懂一些。几乎所有病人都比我年轻。这儿有各式各样的陷阱来防止人们步入老年。我们的补给来自法国天主教救济会,还有些仿佛是凭空变出来的。一次,有个信使骑自行车沿着丛林小径摇摇晃晃地给我们带来了十二小瓶抗蛇毒血清,每只小瓶都是用女人珠宝盒里的那种薄绢裹好的——这可是让人震惊的宝贝啊,但这宝贝的来路却让我们猜不透。送信的男孩说这是斯坦利维尔一个医生的东西,他正在疏散当中。我想起了给露丝·梅接断臂的那个比利时医生,于是我决定相信露丝·梅应该也和这份礼物有点关系。修女们赞美了主,就开始救那十几个被蛇咬伤的患者。多过我们所失去的那一个。

通过和病人聊天,我的林加拉语渐渐流利起来。刚果北部、利奥波德维尔,以及河流沿岸大部分通航的地区都说这种语言。如果阿纳托尔真能回来找我,我已做好准备跟他去任何地方。但接下来有整整一个月都收不到他的来信,我开始揣测他一定已滑落死亡的深渊,又或者是他头脑清醒了许多,想要摆脱这个错位得离谱的白人姑娘——总之,他已永远离开了,哦,亲切的耶稣啊,就像我妹妹露丝·梅那样,我将再也见不到他。还有艾达、蕾切尔、母亲和父亲,他们也全都离开了。我没有名字,没有护照,只会鹦鹉学舌般地用林加拉语说:“你——还——好——吗?”那我留在这儿还有什么意义呢?我试图从上帝那儿求得某种解释,但上帝音讯全无。每到晚上,在餐厅里,我们都会手放膝盖端身坐直,盯着收音机。它就是我们严厉的小主人。我们接连听到一则则可怕的消息,却毫无应对的能力。自由刚果一度近在眼前,如今却又沉沦了下去。除了把念珠朝自个儿小单间的墙壁砸上去、诅咒暴力之外,我能做什么呢?修女们都极有耐心。她们已在此待了几十年,致力于延长那些营养不良的短暂生命,已完全习惯了周遭肆虐的悲剧。然而看着她们一眨不眨的眼睛和那框着脸的浆洗过的白色头巾,我只想尖叫:“上帝的意志不是这样来完成的 !”没有谁,哪怕是一个因其他许多事而分心他顾的上帝,会容许发生这样的事。

泰莱丝说:“这不是我们该去过问的 。”③ 这话很有说服力,就像玛土撒拉嚷嚷的那样:“姐妹,上帝无上伟大!去关门 !”

“我以前听过这话。”我告诉她,“我敢肯定刚果人在忍受比利时人的这一百年来,也都每天听到这话。现在他们终于有了一点反抗的机会,我们却坐在这儿,眼睁睁看着它一出生就夭折。就像今天早上那个得了破伤风的女人生的孩子,浑身发青。”

“这比喻太可怕了。”

“可那是事实!”

她叹了口气,又重复了一遍已对我说过的那些话。修女们在战争中是不持立场的。就算面对敌人,她们的内心也必须怀着仁慈。

“可到底谁是敌人?快对我说呀,泰莱丝。你不想去恨的究竟是哪一边,是白人,还是非洲人?”

她把床单猛地一抖,用牙齿咬住当中,把它对半折好。我想,她这样做也许是想把自己的嘴堵住吧。

“我会和辛巴④ 们一起战斗,只要他们愿意。”我曾向她袒露过这个想法。

泰莱丝有一种斜着眼看我的方式,我心想她许下誓愿的时候是不是太草率了。她被扫雷舰吸引住了。“你有个很好的目标,意志也很坚强。”她在折起的床单背后认可了我,“那就去加入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