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娅(第2/7页)

从眼角的余光,我瞥见阿纳托尔站在我们家院子边上的甘蔗丛里,身子几乎被掩住一半。他不是在砍甘蔗,他不嚼那玩意儿——我觉得他对自己坚固的大白牙和门牙之间的小牙缝颇为自负。但他就那么站在那儿,注视着我们,我想他说不定看见我捉蚂蚁喂蚁狮了,一下子臊得脸上绯红了起来。这似乎很孩子气。青天白日之下,我们在基兰加做的几乎每一件事都很幼稚。包括父亲走在河岸边自说自话,母亲衣衫不整地晃来晃去,都很幼稚。给露丝·梅梳头发似乎至少有点母性的味道,而且也很符合现实需要,我便专注在这上面。我不由自主想象出一幅画面,父亲抡着黝黑的臂膀从河里摸出鱼来,母亲挺着黑黢黢的大乳房用木杵猛捶木薯。然后,习惯使然,我会背诵忏悔诗篇:神啊,求你按你的慈爱怜恤我,按你丰盛的慈悲涂抹我的过犯 。但我并不确定自己的所想究竟犯了哪条戒律——尊敬父母,还是不要觊觎邻人的父母?还是更笼统,要忠实于自己的种族?

阿纳托尔开始朝我们走来。我挥了挥手,对他说:“姆博蒂 ,阿纳托尔!”

“姆博蒂,贝埃内-贝埃内 。”他说。他给我和姐妹们都取了特定的名字,不是其他人喜欢用的那些侮辱性的词语,比如白蚁,或本杜卡 ,那是艾达的名字,意思是拐着腿走路的人。阿纳托尔不愿告诉我们他取的那些名字是什么意思。他揉了揉露丝·梅的脑袋,以刚果人的方式和我握了握手,就是握手时用左手抚着右臂。父亲说这种传统是表明他们没藏任何武器。

“有什么新闻吗,先生?”我问阿纳托尔。父亲总是这么问他。尽管第一次家庭晚餐的状况极其糟糕,父亲还是相当倚赖阿纳托尔,甚至还有点神经质地期待着他的造访,我是这么觉得的。阿纳托尔总是知道外面世界——至少是基兰加之外的重大新闻,让我们很是惊讶。我们不确定他是从哪儿听来这些消息的,但最后都得到了证实。

“一大堆新闻。”他说,“不过,首先,我给你们带了一只装在布袋里的猪① 。”

我就喜欢听阿纳托尔讲英语。他的发音有点英国腔,挺优雅的。“先”说成“显”,“带”说成“逮”。但他每个音节都重读,所以听起来还是很刚果腔——一只装在布袋里的猪 ——好像没有哪个字愿意统领这整个句子的音韵顿挫。

“包袱。”我说,“母亲说‘千万别买包袱里的猪’,就是叫我们别瞎买东西。不过我猜包袱就是布袋吧。”

“好吧,反正这里边也不是猪,你们也不用买。如果你能猜出是什么,你们的晚餐就能加菜了。”他搭在肩上的绳子系着一只褐色的布袋,他把它递了给我。我闭上眼睛,上下颠动着袋子估摸它的分量。乍看像是鸡的体格,但它太沉,应该不是鸟类。我把袋子举起来,仔细打量着袋底鼓得圆圆的部位。有些地方尖尖的,也许是肘部。

“乌姆翁得拉 !”我喊道,像个孩子似的上蹦下跳,是丛林里的兔子。内尔森用曼格万西豆和芒果炖的兔子肉,就连蕾切尔也禁不住想吃,可见味道真的很好。

我猜对了:阿纳托尔兴奋地笑起来,露出了白牙。我已经不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在我们眼中是什么模样了,当时我们都被他满脸的疤痕惊得目瞪口呆。然而现在我只看见阿纳托尔这个男人,穿着白衬衫和黑裤子,有着宽宽的肩膀和窄窄的腰肢,总是笑眯眯的,步伐很欢快。一个对我们很友善的男人。除了疤痕,他的脸上还有许多有趣的特征,比如杏仁状的双眼,还有精致的尖下巴。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喜欢他。

“是你自己捕杀的吗?”

他举起双手。“我很想说是的。这样,你就会认为你们的朋友阿纳托尔是个好猎人。唉,可惜啊。这是一个新来的学生今天早上带过来当学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