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所携之物(第3/4页)

就在我们抱着蚊帐、汗湿了一整套层层叠叠的衣服的时候,他们讲了许多即将成为我们家园的基兰加的信息。唉,他们有太多的话要说——从他们和儿子们搬到基兰加的那天讲起,学校、教堂,一股脑儿都讲了。曾有一段时间,基兰加是个常规的传教驻地,有四个美国家庭,还有位医生每周来访一次。他们说,如今,基兰加一塌糊涂。医生是再也见不到了,昂德当夫妇也不得不搬至利奥波德维尔,好让儿子们受几天正规教育——如果还能称得上“正规”的话,昂德当太太说。其他前往基兰加的传教士的任期也老早就到期了。所以,只剩下普莱斯一家人,以及我们所能召集的一切助力了。他们提醒我们别抱太多期望。我的心却在怦怦跳,因为我对一切都充满了期望:丛林里的花,咆哮的野兽。这里有着未启封的荣耀,是纯净的上帝之国。

后来,正当父亲向昂德当夫妇解释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们却突然把我们推上一架小飞机,丢下我们不管了。飞机上只有我们一家子和飞行员,而他正忙着调试帽子下的耳机,彻底无视我们,好像我们只是普通货物而已。我们坐在那儿,抱着长长的白色帐幔,像一个个疲惫不堪的伴娘。飞机从树梢上掠过,可怕的噪音弄得我们麻木茫然。用母亲的话来说,我们都累趴了。“彻底累趴了,”她会说,“甜心,可别绊倒了,你都快累趴了,一眼就看得出来。”昂德当太太说我们的南方口音很迷人,她大惊小怪,笑个不停,甚至还模仿我们说“马上”和“拜拜”的腔调。(“莫上 ,”她说,“都啥时候了,肥机莫上就要开了! ”还把“拜拜”说得像羊叫!)我们的发音简洁明快,同时会拖长元音,但她弄得我们好尴尬。之前我从未寻思过自己的口音,虽然我也知道我们的发音同广播和电视里扬基佬⑤ 的说话腔调截然不同。坐在小飞机上,我对此琢磨了好长时间。顺便提一下,我还是很想小便。但那时候我们都已晕晕乎乎,无心说话。对严丝合缝地挤在座位上无法动弹的状况,我们也渐渐习惯了。

最后,我们伴随着一股冲撞的力道降落在了一片野地上,地里蔓生着一丛丛黄色的高茎草。我们都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但父亲由于身材高大,不得不在机舱里佝偻着身子,没法站直。他匆匆说了句祝祷:“天上的父,请让我在比属刚果成为你完美意志的强大工具吧。阿门。”

“阿门!”我们应和道。接着他便领着我们穿过弧形走道,步入光亮之中。

我们站着,不停地眨巴眼睛,透过尘雾凝望着百来号黝黑的村民,他们细瘦、沉默,如树枝般轻轻晃悠着。我们在桃子丰产的夏季离开了佐治亚,此刻站在令人恍惚的干燥的红色雾霭中,难以辨明身处哪个季节。穿着这身层层叠叠的衣服,我们定然像极了一家子误入丛林的爱斯基摩人。

但这正是我们的责任,因为我们需要把太多的东西带到这儿来。我们来时,每个人都承担着特殊任务,它们在衣服底下啃咬着我们:一把羊角锤,一本浸信会圣歌集。每样适宜实用的物品都是为了减重而替换下了一些华而不实的小玩意儿才得以带来的,但把那些小玩意儿抛在身后,我们可是下了狠心才做到的。我们的旅程注定是一项追求平衡的伟大事业。当然,父亲带来的是上帝之言——幸好,这件东西毫无重量。

①小说中普莱斯夫妇四个女儿的名字均可与圣经人名对照:蕾切尔即拉结,利娅即利亚,艾达即亚大,露丝即路得,丽贝卡即利百加。

②艾达的昵称。

③美国 1945 年至 1967 年间的广播剧。

④法语:礼物。

⑤指美国北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