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所携之物(第2/4页)

我们在外面穿上了最漂亮的衣服,以期给人留下好印象。蕾切尔穿上了她复活节时才会穿的最得意的绿色亚麻套装,泛白的长发用粉色的宽条发带束起,额头尽露。蕾切尔十五岁——或像她自己说的,马上要十六了——除了外表,对一切漠不关心。她的教名全名是蕾切尔·丽贝卡,于是她自觉可以随心所欲地仿效那个井边处女利百加① ,《创世记》里说“那少女容貌极其美丽”,她在取水时遇到了亚伯拉罕的仆人,后者立刻向她奉上了金耳坠作为结婚聘礼。(由于比我大一岁,她就说自己和圣经里利亚的妹妹可怜的拉结没丝毫关系,因为拉结要等上许多年才能出嫁。)飞机上,她就坐我旁边,一个劲儿地眨巴着兔毛似的睫毛,没完没了地调整她那粉色发带,想让我注意到她为和发带相配悄悄涂了泡泡糖粉色的指甲油。我侧头瞅了眼父亲,我们普莱斯一家占了一整排位子,他坐在另一头靠窗的位置。太阳像一个血红的球悬在窗外。他一直眺望着地平线那边的非洲,眼睛映得通红。蕾切尔很走运,因为父亲此刻正好心事重重。她都这么大了,还曾因涂指甲油受皮带鞭笞之痛。但蕾切尔就是这样的人,试图在离开文明之前犯下最后一桩罪行。照我看来,蕾切尔俗气、讨厌,于是我一直看着窗外,窗外的风景更棒。父亲认为,化妆和涂指甲油小瞧不得,那是卖淫的信号,穿耳洞也是。

他对野地里百合花的看法也没错。在飞越大西洋的旅途中,六条衬裤和蛋糕粉渐渐变成了令人难以承受的十字架。每次蕾切尔探身去掏手提包时,都得腾出一只手来按住亚麻外套的胸口,可那儿仍会发出轻微的叮当声。我现在忘了她在里面藏了哪种居家武器。当时,我不搭理她,于是她就老找艾达聊天。艾达也不搭理她。但艾达从不和任何人说话,所以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蕾切尔喜欢取笑一切事物,但主要还是拿家人开涮。“嘿,艾德② ,”她轻声对艾达说,“要是我们现在来玩‘阿特·林克莱特的家庭聚会’③ ,会怎么样?”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林克莱特先生喜欢出其不意地偷袭女士,比如拿来她们的手提包,把包里的东西拽出来展示给电视观众。如果他掏出了开罐器或胡佛总统肖像照一类的东西,观众就会觉得很搞笑。想想看,如果他来摇晃我们,锯齿剪刀和小斧头就都会掉出来。一想到这个,我就神经紧张。而且,我已经开始觉得燥热和幽闭恐惧。

最后,我们终于像牲口一样缓缓地下了飞机,走下舷梯步入了利奥波德维尔的燠热之中。在这当口,只见我们最小的妹妹露丝·梅的金色卷发往前一甩,晕倒在了母亲身上。

她很快就在机场里恢复了过来,虽然那里散发着一股尿骚味。我很兴奋,又很想上厕所,可我都无法想象,在这样的地方,一个女孩该从哪里看起。宽大的棕榈树叶在外面明亮的光线中舞动着。一群群人急匆匆地左冲右突。机场警察穿着缀有多余金属纽扣的卡其布衬衫。相信我,肯定还带着枪。不管往何处看,总能看到个子极小的黑老太吃力地拖着整篮类似蔫蔫的蔬菜的东西挪步前行。还有鸡。三三两两的孩子隐在门口,目标很明确,就是伺机和外国传教士搭讪。他们一看见我们这身白皮肤,就冲了过来,用法语乞讨:“Cadeau④ ,cadeau?”我举起双手,表明自己没给非洲儿童带任何礼物。也许这里有些人会躲在某个地方的绿色植物后面解决内急,我想着,没准儿机场的尿骚味就是这么来的。

就在这时,一对戴着玳瑁框墨镜的浸信会夫妇从人群中走来和我们握手。他们的名字很奇怪,叫昂德当——昂德当牧师和牧师太太。他们来领我们过海关、对穿制服的人说法语。父亲很清楚地谢绝说,我们自己能搞定,但还是很感谢他们的好意。他说得挺客气,所以昂德当夫妇没意识到他生气了。他们继续忙前忙后地张罗着,就好像我们两家之间都已是老交情了。他们还送了我们一顶蚊帐,得几个人合抱着,但还是拖了老长,就好比喜欢你过了头的初中男友送的一束花,让你好生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