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4/9页)

“我在等着那张温柔、沉思的脸儿,她见了我,脸上也许会微微发红呢,”法布利斯对自己说,“要是我看不见这张脸,却看到一个负责照管鸟儿的普通女仆的粗俗的脸,那我会有多么伤心啊!可是,如果我见着了克莱莉娅,她肯看我吗?真的,一定要用冒失的举动引起她的注意。照我的处境说,我应该有些特权。何况我们俩在这里都是孤零零的,离开世界又那么遥远!我是一个犯人,显然也就是康梯将军和其余那些同他一样的坏蛋所谓的他们的下属……但是,她是那么聪明,或者正像伯爵猜想的,更恰当地说,是那么心地高尚,也许还像他说的那样,她轻视她父亲的职业。说不定就是为了这个缘故,她才忧忧郁郁!悲伤的原因多么高贵啊!不过,对她说来,我毕竟还不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她昨天晚上向我行礼的时候,多么谦恭文雅啊!我还记得很清楚,我们在科摩附近相遇的时候,我曾经对她说:‘有一天,我会去看你们帕尔马的那些美丽的画,您会不会记得法布利斯·台尔·唐戈这个名字?’她忘记了吗?她当时是那么年轻!

“可是我想起了一件事,”法布利斯突然打断了自己的思路,惊奇地对自己说,“我忘了生气!我难道真是一个在古代不乏先例的那种豪杰吗?我是一个英雄,可我自己还不知道吗?怎么!我从前那么害怕监狱,现在到了监狱里,居然没有想到发愁!由此可见,恐惧比灾祸还要坏上一百倍。什么!我得说服自己来为这次监禁感到悲伤?这次监禁,像布拉奈斯神父说的,可能是十个月,也可能是十年。会不会是换了一个新环境,对一切都觉着惊奇,因而暂时忘掉了我应有的痛苦呢?也许这种完全不由我意志做主的、不很合理的好心情会突然消失,也许隔一会儿我就会陷入我本该感到的极大的不幸里。

“无论如何,关在监狱里,却不得不说服自己来感到悲伤,这总是件天大的怪事!说真的,我重新回到我刚才的假设上,说不定我有伟大的性格呢。”

法布利斯的沉思被要塞的木匠打断了。他来量窗子的尺寸,准备装斜窗板。这间牢房还是第一次使用,忘了完成这个重要的部分。

“这么说,”法布利斯心里说,“我要看不到那片美丽的景致了。”他想用这个损失来使自己悲伤。

“可是,怎么!”他忽然对着木匠嚷起来,“我再也看不见这些好看的鸟儿了吗?”

“啊!小姐的鸟儿!她真喜爱那些鸟啊!”那个人和颜悦色地说,“它们也要像其余一切那样,被遮掉,挡住,从眼前消失了。”木匠和看守们一样,也是绝对禁止和犯人说话的,但是他可怜犯人年轻。他告诉法布利斯,这种巨大的斜窗板装在两扇窗子的窗台上,越往上离墙越远,只让犯人们看见天空。“这是为了教训犯人,”他说,“好让他们的心灵中增加一种有益的悲伤和悔过自新的愿望。将军还想出个主意,”他又说,“把犯人们的窗子上的玻璃除掉,换上油纸。”

法布利斯很喜欢这番谈话中的挖苦口吻。这种口吻在意大利是罕见的。

“我很想有只鸟儿解解闷,我爱鸟爱得发疯。您替我向克莱莉娅·康梯小姐的侍女买一只吧。”

“怎么,您认识她?”木匠叫起来,“您把她的名字叫得这么顺口!”

“有谁没有听说过如此出名的一位美人儿呢?不过,我曾经有幸在宫廷里碰到她好几次。”

“可怜的小姐在这里真闷透了,”木匠又说,“她在这儿和她的鸟儿一起消磨时光。今天早上,她刚派人买来几盆美丽的橙子树,吩咐放在您窗子下面的塔楼门口。要不是有檐板,您就可以看见。”回答的这番话,有几句对法布利斯说来,非常珍贵,他很客气地给了木匠一些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