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6/9页)

她站起来,从衬衣柜里取出一个藏得很严密的镶着珍珠的小钱袋,这是她的全部财产。

“拿去吧,”她对法布利斯说,“不过,看在天主分上,可千万别死在战场上。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你那不幸的妈妈和我还剩下什么呢?至于拿破仑,我可怜的朋友,他是不可能成功的。我们那些老爷们一定有办法消灭他。一个星期以前,你不是在米兰听人谈到过那二十三次暗杀阴谋吗?每一次都计划得非常周密,只是出于奇迹他才幸免于难。而且,那时候还是他的全盛时代。你也知道,我们的敌人不除掉他是不会甘心的。法国自从他离开以后,已经毫无力量可言了。”

伯爵夫人跟法布利斯谈到拿破仑未来的命运时,语调非常激动。“让你去投奔他,在我就是为他牺牲我在世上最宝贵的一切。”她说。法布利斯的眼睛湿了。他拥抱伯爵夫人的时候,流了不少眼泪,但是出走的决心却片刻也没有动摇。他滔滔不绝地跟这位如此亲密的朋友说明他决心要走的种种理由。说句不客气的话,这些理由在我们看来,实在是可笑得很呢。

“昨天晚上,六点差七分的时候,你也知道,我们正在湖边散步,沿着索玛利瓦府下面那条法国梧桐林荫道朝南走着。在那儿,我开始远远地望见从科摩来的、带来这个惊人消息的小船。我望着这条船,当时并没有想到皇帝,只是在羡慕那些能够出门旅行的人运气好,突然间,我感到说不出的激动。船靠了岸,密探低声和父亲说话,父亲的脸色变了。他把我们拉到一旁,向我们宣布了这个可怕的消息。我转过身去,面朝着湖水,倒不是为别的,不过是怕人看见我满眼欣喜的眼泪。忽然间,我看见在右边空中极高的地方飞着一只鹰,拿破仑的鸟;它威严地朝着瑞士,因而也就是朝着巴黎的方向飞去。我当时心里说:‘我也要以鹰的速度穿越瑞士,去向那位伟人献出我微薄的力量。这虽然微不足道,但却是我能够献出的一切了。他曾经想给我们一个祖国,他爱过我的姑父。’我还在望着那只鹰的时候,说也奇怪,眼泪一下子就干了。我这个打算是上天赐给我的,证据就是我连考虑都没有考虑就做出了要走的决定,同时我还看出了应该怎样个走法。忧愁烦闷,我的生活毫无乐趣,这是你知道的,尤其是逢到星期日,更是如此;可是一眨眼,这忧愁烦闷就像给一股神的气息吹得烟消云散了。我看见意大利的伟大形象,她被德意志人拖入污泥之中,现在又重新站起来了。她向她的王,她的解放者,伸出受伤的、一半还被锁链束缚着的双臂。‘而我呢,’我心里说,‘我是这位不幸的母亲的一个暂且还默默无闻的儿子,我要走,我要去追随那个应运而生的人。在欧洲人里面,就连那些奴性最深、最卑贱的人都看不起我们,可是他要替我们洗刷这种耻辱,我要去跟他在一起。要么战死,要么胜利。’”

“你知道,”他靠近伯爵夫人,冒着火的眼睛盯着她,低声接着说,“你知道,离这儿两法里路,在我们树林里的大水泉旁边有一棵小栗树,那是我母亲生我那年冬天亲手种的。在采取任何行动以前,我得先去看看它。‘春天来临还不久,’我心里说,‘对!如果我那棵树长了叶子,那就是给我的一个信号。我,我也得摆脱目前的这种麻木状态,我不能再在这座阴沉沉、冷冰冰的城堡里消沉下去。’这些古老、发黑的围墙,过去是专制统治的工具,现在也还是专制统治的象征,你不觉得它们正是阴郁的冬天的形象吗?它们对于我,正如冬天对于我的树一样。

“你相信不相信,吉娜姑妈?昨天晚上七点半钟,我到了我那棵栗树那儿,它长了叶子,长了已经相当大的、漂亮的嫩叶子!我吻着叶子,小心不把它们弄伤。我恭恭敬敬地松了松我心爱的栗树四周的泥土。带着又一阵兴奋的心情,我翻过山,到了梅纳乔,因为我得有一张进入瑞士的护照。时间过得真快,我走到瓦西家门口,已经是半夜一点钟了。我原以为要敲半天门才能把他叫醒,谁知他并没有睡,正和三个朋友在一起。我刚一开口,他就叫起来:‘你要去投奔拿破仑!’于是他扑过来搂住我的脖子。其余的人也都兴高采烈地拥抱我,有一个还说:‘我要是没结婚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