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9页)

他写信给他妹妹说,已经在格里昂塔城堡给她准备下合乎她身份的一套房间和一笔赡养费。伯爵夫人心眼很活,她兴高采烈地接受去过这种新生活的意见。这座古城堡巍然屹立在斯佛尔查时代栽种的老栗树间,她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去过了。“在那儿,我可以得到休息,”她对自己说,“像我这样的年纪,这不就是幸福吗?(她才三十一岁,却自以为已经到了该退隐的时候。)平静的幸福生活终于在那美丽的湖边,我出生的地方,等着我啦。”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想错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不久以前随随便便就把两笔巨大财产拒绝掉的热情的人儿,却把幸福带到了格里昂塔城堡。她的两个侄女儿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你把美好的青春给我带了回来,”侯爵夫人吻着她说,“你没来之前,我已经像是有一百岁了。”伯爵夫人带了法布利斯重游格里昂塔附近那些为旅行家们所赞赏的、迷人的地方:麦尔齐山庄隔湖和城堡遥遥相望,成为从城堡远眺的胜景;在高处是神圣的斯封德拉塔树林;还有那挺然突出的岬角,把湖水分成两汊。科摩那面的湖汊,景色万般娇媚,而伸向累科的湖汊却又气象庄严。即使是世界上最有名的地方,那不勒斯海湾和这些雄伟而又优美的风景相比,也只能说不相上下,决不能说超过它。伯爵夫人无限欣喜地重温着少女时代的旧梦,并且拿来和当前的感受相比。“科摩湖完全不像日内瓦湖,”她想,“日内瓦湖四面都是整整齐齐地圈起来的、用最优良的方法耕种的田地,那会使人联想起金钱和投机买卖;在这儿呢,我四面看到的全是连绵起伏的丘陵,长满了自然生长的丛林,还没有受到人力的摧残,强使它们生利。置身于湖边这些姿态优美、坡度离奇的山峦之间,我可以领会到塔索和阿里奥斯托笔下的诸般幻景了。一切都是高尚的、温柔的,一切都在诉说着爱情,毫不令人想到文明的丑恶。半山上的村落隐没在大树丛中,从树梢上冒出它们那些式样可爱的、美丽的钟楼。尽管在那许多栗树林和野樱桃林之间,有时嵌进一些五十步宽的小块田地,可是庄稼也比别处长得更茂盛,更欢畅,真叫人看了高兴。在这些山峦的顶上有许多可以隐居的所在,让人想去居住。山峦后面是常年积雪的阿尔卑斯山脉的群峰,又叫人看了触目惊心;那种冷酷森严的气象令人追忆起生活中的种种哀伤,因此就不由不倍感当前的欢乐。从隐在树丛中的小村子的钟楼上远远传来的钟声,动人遐想。钟声由水面上飘送过来,变得柔和了,带着一种甜蜜的忧郁和听天由命的调子,好像在对人说:‘人生几何,时乎不再。何必苛求眼前的幸福,及时行乐吧。’”从这些世间罕有匹俦的、迷人的去处涌来的语言,使得伯爵夫人又恢复了十六岁时的心情。她不懂自己怎么会这么多年都没有来看看这座湖。她心里说:“莫非是幸福藏在一个人开始衰老的时期里吗?”她买了一条小船,法布利斯、侯爵夫人和她亲自动手加以打扮,因为他们家里虽然奢华绝顶,却处处感到手头拮据。台尔·唐戈侯爵失势以后,越发讲究他的贵族排场。举个例说,他为了向湖水夺取十步宽的土地,在卡代纳比亚附近那条出名的法国梧桐林荫道旁,修筑了一道堤坝,造价高达八万法郎。在堤坝的尽头,由大名鼎鼎的卡纽拉侯爵设计,全部用大块的花岗石造一所小教堂。当时米兰最红的雕塑家玛尔凯西替他在教堂里修一座坟墓,坟墓上要用很多的浅浮雕来表现他家祖先的丰功伟绩。

法布利斯的哥哥阿斯卡涅小侯爵也想参加太太们的游湖,但是他的姑母却往他那扑了粉的头发上泼水,而且每天都想出新花样来嘲弄他那傲慢的态度。最后,这群满心欢乐、却又不敢当着他面笑的人总算摆脱了他那张苍白的肥脸。他们认为他是他父亲的探子。老侯爵,这位专制暴君,自从被迫辞职以来,火气一直很大,他们应该多加小心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