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13页)

眼下,离换届还有半年多,民间就开始流传新一届政府班子人员组成。照例版本众多、变化万千、五花八门,唯有一个位置人选几乎铁定——四十五岁的常务副市长冯开岭,卸副转正,荣升阳城市长。据说,市府机关里已经有人开始提前行动,或是详细打听冯市长的朋友圈子、社会关系、个人爱好,或是拜托与冯市长私交不错的官员届时代为引荐、奥援。就连事务管理局食堂那帮人,往日只顾着丁松市长的川辣口味,此时竟也已着手物色调整小灶厨师,好让饭菜符合未来市长冯开岭的淮扬口味。原本在机关里不太引人注目的黄一平,也因此渐渐浮出水面被推向前台。公开场合大家当然不便明说什么,私下里就有人提前向黄一平道贺,说以后可要多多关照呀,或者苟富贵勿相忘呀,等等之类。也有相处甚好者干脆直言不讳,说冯市长转正了,你小子肯定会跟着捞个师长旅长的干干,难不成哥们儿也顺便沾点小光,在你手下弄个团长营长的还不行?黄一平呢,脸上依旧作刀枪不入状,嘴里打着哈哈:“嘁!我一人微言轻的小秘书,天生就是跑腿拎包的命,什么关照、富贵全是扯淡。”内心里哩,却灌了蜂蜜一样甜美滋润。

事实上,黄一平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只要冯市长一提拔,也就等于他提拔,套用了本地流行的两句俗语——跟哥哥进城、水涨船高呗。如此说来,这干部体制岂不又落入封建社会那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陋习、俗套了?其实不然。对于领导与秘书这种同进同退、共消共长、相辅相成的关系,黄一平自有一套与众不同的理解。记得在他刚进市委办公室不久,有一次参加秘书业务培训,当时还是最末一位副市长的冯开岭也来上了一课。作为在省、市委领导身边工作多年的老秘书,冯开岭于秘书岗位体会尤深、心得尤精,特别在讲到领导与秘书的关系时,反复使用了两个成语——唇齿相依,唇亡齿寒。这八个字,当时就把黄一平给震了,也彻底颠覆了他对秘书职业的一些成见——原来,过去曾经被自己所不屑的秘书,并不如某些人理解的那样狭隘、猥琐与不堪。领导与秘书之间,不单是领导与被领导、上级与下级之间的从属关系,也绝不是主与仆、指使与服从这样庸俗的解读,秘书这个称呼更不是伺候人、拍马屁、逢迎献媚之类的代名词。唇与齿,亲密而不失独立、尊严,形象且饱含无限深情,领导与秘书之间由此而提升到高山流水觅知音、伯牙因子期而断琴的境界。也正是冯市长这句话,令黄一平对“士为知己者死”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他当时就憧憬,要是能做冯市长这样领导的秘书,多好啊。幸运的是,仅仅四年之后,愿望即成现实,他与冯市长果真组成了相依相存的一对唇齿。

七点二十了,对门冯市长还是不见动静。这时,黄一平心里也有些焦躁起来。他的焦躁,倒不是完全出于邝明达和小萌的不断催促,而是对冯市长这个超长时间的电话,隐隐觉出一些不妙。

“怎么还没结束呢?是不是换届一事,出了什么麻烦?”黄一平想。

他知道,冯开岭本不是婆婆妈妈的性格,不要说打个电话,就连正式会议报告,都不太讲究虚与委蛇、起承转合那一套。班子换届脚步日渐迫近,据说省里已经着手征求方方面面的意见,推荐物色合适的人选。年处长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应该属于无事不登三宝殿那种,因为他们没有什么工作上的隶属关系,平时也一般不在上班时间联系。这次通话这么久,自然说明不单所谈话题重要,而且也许还碰到了什么毛毛刺刺的难题。闭门关灯,手机做了呼叫转移,绝对是请勿打扰的意思。这期间,所有打给冯市长的电话,黄一平都作了技术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电话约访,更是无一例外遭到婉转而坚决的拒绝。这种时候,身为一个称职的秘书,黄一平自会让冯市长免受任何形式的干扰。至于那个邝明达,尽管和冯市长关系很铁,与黄一平也是称兄道弟,本来冯市长早就答应晚上要帮他接待一个外商,据说明达集团正和对方商谈合资一个新项目,投资规模过亿美元,但是那个项目和冯市长的电话相比,还是不能相提并论。因此,黄一平没有理会邝明达越来越嚣张的火气。他真正有些心急并感觉内疚的,倒是家里的女儿小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