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16页)


转给宽哥的名片一直放,七大。
七天里,一直在落雨,原本不大的城区,从郊外的土路上开进城来的卡车、轿车、三轮车,轮胎带进了大量泥浆;整个夏天兴起的房地产业的开发,各地的四合院平房一大片一大片地拆除了,拆除了又没有足够的资金很快建设,到处是土坑和沙堆,在雨季里稀软扑沓。小巷胡同里已经泥泞不堪,下水道不畅通,随处可见漂着垃圾的积水潭。每一个行人的裤管上都溅着黑点,乱蜂一般地去挤公共汽车,未挤上去的叫喊:“再挤一下嘛!嫌挤?坐在你家炕上就不挤了!”挤了上去的却骂:“拱什么呀?!没长个长嘴拱着急得去回高老庄哪?!”拥挤的上班族们在交通堵塞的半个小时里或一个小时里,站满了人行道和店铺檐下的台阶上,一边将泥脚在石阶上、人行道树上、路灯杆上蹭来蹭去,一边用最污秽的粗话骂天骂地,骂只图赚钱的房地产商,骂市长,也骂自己没本事。戏班却乐于这淫雨没完没了地下下去。南丁山料理完了师父的后事,借用了剧院闲置着的排演厅,先请了把式教练几个主要角儿。夜郎闲着无事,拿了埙坐在后边木楼栏杆上吹。这泥捏的葫芦疙瘩发出的是一种土声,绵长幽远,直吹得嘴唇发木了,呜呜地只像鬼叫,就斜了眼看下边场子里的打叉。那两个把式干瘪如柴,身脚轻便,一个手提了三把明晃晃的钢叉反复讲授身姿手势,叉走的线路,胳膊的力度,就让另一个做“观音坐莲”,两腿半蹲,双手合掌,叉打过其头顶栽到楼板上,再做“二仙传道”,身一跌倒,叉又打过头顶,在两腰边各栽一把,以做“三羊开泰”,三把叉一把打过头顶,两把叉打栽在左右臂的两侧。夜郎看得心惊肉颤,不愿再见识那“四杆彩旗”、“五梅花”、“步步高”“、钉活门神”“、阴阳锁喉”,下了楼栏杆,往前面门过道处乘凉吃茶。茶是那个丑角师叔的,偌大的茶缸在火炉上熬得咕咕嘟嘟响,便一边指教着女演员穿了三寸金莲的尖角高靴在门槛沿上蹦来跳去作身手。夜郎喝了人家的茶,说:“师叔——”丑老脚说:“我没教过你,我不是你师叔!”夜郎笑着说:“你是南哥的师叔,也就是我的师叔!”丑老脚说:“当面叫师叔,背后撂砖头,南丁山是个白眼狼!”女演员停了蹦跳,说:“狼是白眼?我还没见过狼哩,师父几时领我去公园看狼去!”丑老脚说:“看狼去?小时候,炎天晌午有狼就坐在麦田埂上嚎,嚎得像妇人哭,诱吃过好多人,以至于夏夜在场畔睡凉席,孩子们全被大人们围着??几十年我也没见过了,还怪??”夜郎说:“瞧师叔说的,还怪想狼的?!”丑老脚说:“可不,有狼的时候,人有危机,人也不寂寞,突然问发觉没有了狼,人倒活得不重要了似的。”夜郎说:“狼不吃人了,车却吃人哩!今日十字路口又轧死了一个女的。”丑老脚说:“这你说得对!现在人爱穿皮衣皮鞋,小丽,你换下的那双鞋是什么皮的?”女演员说:“羊皮。”丑老脚说:“可怜小丽你是羊托生上世的。世上这么多人是牛羊猪鸡上世的,自然会有狼也上世,你不见那些公配的自购的汽车都附了狼的魂吗?”女演员说:“那我生活在城里原来是与狼共舞啊!”夜郎就笑着说:“那小丽就不必去公园看狼了!”女演员说:“那为什么?”丑老脚说:“这傻女子!你没夜郎懂得城市,你见过城里的猫嘛,不逮老鼠的猫还算是猫吗?!白眼狼来啦!”丑老脚突然低了头,吹茶缸上的一层雾气。夜郎抬头看了,见是南丁山一晃一晃敞着怀过来了。女演员便盯着南丁山的眼睛看,说:“班主果然是三白眼!”南丁山说:“嚼我什么舌头了?”夜郎说:“说你三白眼好看哩!”惹得丑老脚也笑了,才喝到口里的茶也喷出来。南丁山就说:“夜郎,师叔忙着哩,你只管在这里嗑闲牙!你在图书馆写过材料的,没事了你帮着整理脚本去吧。”夜郎说:“写材料是一把剪刀一瓶糨糊照抄报上社论和文件的,哪里就会了编戏?!”但还是拍着屁股上的尘土去戏班的办公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