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16页)


夜郎再问:谁?回答道:我。夜郎问:我?!一时呆住,隔会儿把门打开,门口站着一个英俊的男人,夜郎立即惊疑他是从中国戏曲舞台上走下来的小生。夜郎拿眼睛盯着他的胸脯——已经是多少年了,西京城的人都在崇拜真正的男人,以为真正的男子汉必是五大三粗,胸口长着毛的——但他穿着西服,瘦却得体,系着条紫红小花的真丝领带。他完全是不该穿这样的西服的,西服是油厚脸、大肚皮人穿的,他穿什么好呢?“我叫吴清朴。”吴清朴说着,虽然在笑,掩遮不住的一份天生的忧郁和羞怯,“这么晚了来打扰你,实在过意不去。”月光下双手搓着,左手上戴着一枚戒指。
夜郎让吴清朴进了门来,门没有再关,月光就势进来跃出白的三角,吴清朴就站在白三角里,他的意思是要在暗处的夜郎看得清在明处的他,又一次介绍他是吴清朴,还双手递过了名片。名片上写着他是考古所研究员,是文物考古三队的队长。又害怕夜郎不能相信他,从口袋掏出身份证来。夜郎哧地笑了,见面送上名片又以身份证来证明,这在夜郎所有的与人会见里是没有的事,就说:“你坐吧。”吴清朴坐下。那把矮椅立即吱吱响,吴清朴又站起来,说他本不该这么晚来的,可他已经买好了去关中西府的车票,他们在那里发掘出了秦华清官的遗址,要在那里呆很久的时间的。夜郎换了一把椅子给他,拉了灯,开始在身上摸,没有摸出香烟来,提了被子抖,被窝里还有半盒,抽一支让他,他说我没那个坏毛病,找了个女朋友,女朋友竞也抽烟,他是看不惯女的抽烟,就自己先做表率戒了,所以才是说抽烟是坏毛病的。夜郎只是笑,从水壶里倒水沏茶,茶未沏开,又在电炉子上熬开。吴清朴说:“你真好,竞肯信得我。现今社会治安不好,上个月某某宾馆杀了人,是日本游客在街上碰上个倒换外币的,领到宾馆去就被掐死了??你没有装防盗门?连个‘猫眼’也没安的?”夜郎说:“贼要是穷而为贼的话,我是比贼还穷的人。我更不怕谁来打我,我手痒得还想打人呢!”吴清朴笑笑,说:“这也是。有钱的人怕贼,没钱的人怕鬼。茶好酽哟,得加些水,要不晚上失眠了。”夜郎说:“你们知识分子细省!上礼拜二我在屋里吹埙,楼下那秃子就害病了,眼睛不睁,口吐白沫,说是怪我的埙声阴气重,招了鬼了!我说我去看看,掐人中掐不醒,筷子撬牙撬不开,我说,没出息,就是有鬼怕它怎的,活着都不怕,还怕着死?!秃子却睁开眼缓醒过来了。”吴清朴说:“鬼怕是听了你的话也羞了。”说完了,却问道:“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鬼?”夜郎说:“你知识多,你说呢?”吴清朴说:“按科学来说,我是不信的,但现在到处说着再生人的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听说你经见过那个再生人,还有着再生人的一把钥匙?”夜郎说:“你是要搞研究的?”吴清朴说:“如果真有一把钥匙,我倒想看看是什么样儿,现代的还是过去的?听说你在祝一鹤家住,我去了,还是那个颜铭姑娘说你是住这儿。”夜郎说:“再生人我没亲眼看过,可真有钥匙。”就解了褂子,从腰上取下那系着的钥匙。吴清朴凑近灯前看了许久,又拿牙咬了咬,放在耳上听,说:“这就怪了,真是一把旧式钥匙。是再生人用这把钥匙去开戚老太太家的锁吗?”夜郎说:“具体情况我倒说不清,是宽哥给我的。”吴清朴说:“宽哥?”夜郎说:“我的一个朋友,姓汪叫宽的,你想见他了我可以给你们约约。”吴清朴说好的好的,又翻来覆去地把钥匙看了一时,还是交还了夜郎。两人就坐下无语,坐了许久。夜郎重新把钥匙挂在腰上的钥匙串里,给吴清朴的茶杯里续水时,不经意地张了一下嘴,用手揉揉鼻子。吴清朴赶紧说:“实在对不起,耽搁你瞌睡了。”夜郎说:“哪里。”吴清朴说:“你该笑话,就为这事来寻你。”夜郎说:“我在图书馆干过,和知识分子打交道多了,你们这类人做事认真的。”吴清朴说:“你不见怪,我就高兴;但你是要瞌睡了,我得回去了。”就站起来。夜郎留他不住,要送着到院门口去,他谢绝了,并且顺手拉闭了门,已经快要走下楼梯了,却拿手直敲自己脑门,返来取了一张名片让转交给汪宽,然后说:“那我就走了。”才一步一回头地下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