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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斯特思从桌边往后靠过去,无动于衷,不再关心自己说的话了。

戈登·费奇清了清喉咙。“那好吧,”他热情地说,“你说的也许有些道理,戴夫。可是我觉得你走得太远。我真这么认为。”

斯通纳和马斯特思冲着对方笑了笑,晚上的那个话题,他们没有再多说。但是几年后,在某些离奇的时刻,斯通纳经常想起马斯特思的话;虽然那些话并没有让他对自己置身其中的大学产生幻想,那些话还是向他揭示了自己跟那两个人关系的某种东西,而且让他有机会瞥一眼青春那有害却不曾被破坏的苦涩。

1915年5月7日,一艘德国潜艇击沉了英国的卢西塔尼亚号豪华轮船,船上有114名美国乘客;1916年底,德国发起的潜艇战毫无节制地蔓延开来,美国和德国的关系日趋糟糕。1917年2月,威尔逊总统断绝了两国的外交关系。4月6日,国会宣布,德国和美国之间处于战争状态。

由于那个宣言的发布,全国各地数千名青年,好像获得了解脱,那种不确定的紧张感终于打破,把几个星期前匆匆建起的征兵站围得应接不暇。几百名青年简直等不及美国出面干预,而且早在1915年就跟加拿大皇家军队签了义务书,或者为欧洲某个盟军当救护车司机。大学里一些年纪大点的学生早就这样做了;虽然威廉·斯通纳对这些人毫不了解,随着几个月,几个星期过去,渐渐逼近那个时刻,他们的传奇性大名越来越如雷贯耳,而大家都知道,那一时刻终将到来。

宣布作战是在一个星期五,虽然下周的课程早就排好了,但没几个学生或者教授寻找借口去上这些课。大家或者在大楼里乱转,或者大规模聚集在一块儿,细声细气地窃窃私语。偶尔,那种紧张的沉默忽然爆发演变成近乎暴力行为;出现过两次反德国的总抗议,学生们在抗议中语无伦次地高声喊叫,挥舞着美国国旗。有一次还出现了一场转瞬即逝、反对某个教授的抗议,那是一个留着小胡子、教德语的老教师,他在慕尼黑出生,年轻时上过柏林大学。可是,当这位教授面对一小群愤怒和激动得脸色涨红的学生,迷惑不解地眨着眼睛,而且向他们伸出纤细、颤抖的双手时,学生们又在闷闷不乐的混乱中解散了。

宣战后不久的那几天,斯通纳忍受着某种迷茫的折磨,但是这种痛苦完全有别于袭扰校内其他大多数人的痛苦。虽然他以前经常跟一些老生和老师谈论这场发生在欧洲的战争,但心里从不真的相信。现在它已经落在自己身上,落在他们所有人身上,他发现自己内心还有一片巨大、冷漠的保留地。他憎恨战争对大学强行制造的撕裂;可是他又发现自己内心并没有特别强烈的爱国主义情感,而且也无法促使自己去恨德国人。

但是,德国人是应该痛恨的。有一次,斯通纳正好碰到戈登·费奇在跟一群稍微年长的教员们聊天;费奇的脸都扭曲了,他正在说着“德国佬”,好像还朝地板上啐了唾沫。后来,当费奇在那间有半打年轻老师共用的大办公室里朝斯通纳走来时,他的情绪已经变了;他带着兴奋的愉悦感,拍了拍斯通纳的肩膀。

“可不能让他们那样走了,比尔。”他飞快地说。一层汗水的薄膜像油一般在他圆乎乎的脸上闪着亮光,他细细的金发像细长的辫子般贴在头顶。“不行,先生。我打算去参军。我已经跟老斯隆说过了,他说去吧。我明天就去圣路易斯,去报名。”刹那间,他设法把自己的表情调整成严肃的样子。“我们要全力以赴尽自己的义务。”接着他咧开嘴笑了,又拍了下斯通纳的肩膀。“你最好也跟我一块儿去。”

“我?”斯通纳问道,然后又难以置信地说了一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