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底显现读《神曲·炼狱篇》(第4/4页)

活着下地狱是艺术家的不幸,但这个不幸,已经得到了充分的补偿。上帝是公平的,命运也是公平的,当想到这一切时,艺术家在地狱中对于上帝和命运的愤怒就会在此地转化为深深的感激。所以到了炼狱阶段,就基本上没有地狱的那种愤怒了。愤怒为至深的悲哀所取代,悲哀的尽头感激和喜悦生出。心存感激的幽灵现在“经过了忏悔,宽恕了别人”,并且“摆脱了生命”。摆脱生命并不是真的死,而是从死亡境界来看待生活,有了这样的视觉,只要人还活着,生活中发生过的一切都是值得深深感激的。

伟大的认识论

纵观整个炼狱历程,其脉胳清晰地凸现出一个认识深化的过程。这种认识又是通过特殊方式——“说”来达到的。人是不可能“改掉”自己身上的恶的本性的,人能做到的只是认识。同样是恶,认识过了的同未经认识的有本质的区别;人没法做圣人,但人可以通过痛苦的认识体验来不断地变得“好”一点,并阻止那些毁灭人的灾难发生,为欲望的发挥找到正确的途径。

在炼狱的境界里,无论多么可怕,多么见不得人的罪恶全是可以认识的。这里的幽灵不分好坏尊卑,他们都是兄弟姊妹,作为人类的一分子,他们都具有人性的高贵,因为他们处在认识的过程中。有的人杀过人,有的人被人所杀,在皈依神的理念的山上,自己和别人的罪行都受到了一致的对待,怒火平息之后对于人的怜悯涵盖了事件的特殊性。

涉及灵魂深处的认识对于我们中国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自古以来,我们的人民都习惯于把自己看作“好人”,至少将自己的本性看作是“好”的。诗人在此提倡的矛盾二分法,在中国人看来是不能理解的,这也是为什么这类作品在这个民族中知音如此之少的原因。各类读者(包括专家学者)一看到种种恐怖的描述,马上出自文化的惯性将那些描述贴上各式外部的标签,与此同时也就堵死了自我认识的可能性。把一部关于灵魂的悲喜剧阐释成社会批判的读物,这种庸俗化的主流阐释已统治了批评界几十年,即使近年有些小小的质疑,阅读者的立场从根本上来说还是旧的那一套,并因此缺乏说服力。

笔者认为对于这类作品最好的理解方式只能是一遍又一遍地读作品,调动自己的想象来加入作者的探索,力戒文化惯性所形成的粗暴自负的态度,这样才有可能进入那个对于我们的文化来说是极为陌生的境界,在奋力突围中完成灵魂的塑造。

这一场惨烈的认识进程,的确类似于歌中描述的猛火的精炼。一个人,如果他不具有诗人这样的纯真和为理念抛弃一切的虔诚,他也不会投身到类似的烈火中去拼死操练。阅读这种灵魂的史诗,我们会隐约地听到那命运的紧迫的鼓点,那是来自伟大心灵的信号,它梦里白天都在召唤着我们,催促着我们尽快起程……从生命的汪洋大海中向天庭生长的险峻的理性之山是属于诗人的,同时它也属于全人类,因为它是人类灵魂的最高代表。追随诗人踏上旅途也就是实现我们盼望已久的自由,实现每个人心底成为艺术家的合乎人性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