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和原始之力之间的复杂关系读《神曲·炼狱篇》(第3/5页)

在激情的冲动中“我”体会到罪永远是要受惩罚的,同时祈求降恩的行动也是永远不会停止的。批判、否定、痛悔,这是人性的义务,这义务又是在创造中得以履行的。艺术家的创造凭着一腔原始之力撞开地狱之门,又凭着一腔正气在炼狱里重返世俗,进行从未有过的灵魂清理。这样的形象,正如诗人史泰喜斯对于诗人浮吉尔的形容:

“你好像是一个夜间行路的人,

把灯提在背后,不使自己受益,

却使追随他的人们变得聪明……” [92]

诗人的前方永远是黑暗,永远需要冲锋陷阵,他在这样做时带给同胞的是光、理性之光,这光来自于生命的运动。当原始之力仅仅在艺术领域里发挥时,她给人的启示是同自身相反的东西:节制与饥饿。这就是理性之光的意义。人读了神圣的诗篇精神上变得更加饥饿,肉体上更懂得节制,同时也就为创造作好了准备。整个过程体现为诗人之树的意象,那是激起饥饿的树,也是给人精神食粮的树,而食粮的名字就叫“饥饿”。感到饥饿的程度越强烈,饥饿的读者的数量(不仅是平面计算,也包括立体的、历史性的计算)越多,艺术的辐射力也越大。所谓永恒的诗篇就是无论在什么时代都能挑起人的创造渴求的诗篇。

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之下应暂停攀登呢?幽灵索得罗说,那是在太阳落山,黑夜来临之际。也就是由光激起的生命力落潮之时。这种黎明前的困惑对于创造是必要的调整。在等待新理性降临的彷徨中,生命沉入到底层的帝王世界。虽然人的视力看不透幽谷的黑暗,但那种非人间的美已沁入人心。在这种地方的游历便是生命获得能量的方式。在这个最最黑暗的处所,帝王们坐在奇花异草上唱着爱的颂歌。这些强有力的帝王,正是原始之力的象征,他们生前作恶多端,现在却在艺术境界之中用同一种力去体验上帝的意志。而“我”,在自己灵魂的深处看见了这些庄严的帝王,“我”便知道了“我”决不会无所作为,“我”必须从帝王们身上吸取“我”进行创造的力量。所以“我”加入了爱的颂歌,歌颂不可战胜的生命力。

在第八歌中又一次演绎了创造的模式。

读者,这里要用锐利的目光看那真理,

如今把它掩起的面幕真是稀薄,

要往里面窺探确实是容易。 [93]

紧接这个暗示出现的是天使与蛇的寓言。确实,艺术的创造就是天使与蛇之间的搏斗,在搏斗中自身的邪恶转化为崇高的爱,自由的意志,照亮旅途的蜡烛里的蜡。所以即使“上帝把他的本意深深隐起,没有浅滩通向那里”,“我”也能从自己身上感到上帝的本意。由幽灵们解释完这个寓言之后,“我”就开始了自由的飞翔。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自由呢?第九歌中是这样描写的:

自由是在黑夜的梦中实现的。“我”看到一只鹰,“像闪电那样可怖地飞扑下来,把我抓起,带到那火的天体。” [94] 这个噩梦令我“脸色发白”,“因恐惧而全身发冷”。然而这种可怕的感觉就是自由本身,“我”已在梦里借神力到达了幸福的地点。这个神,就是永恒的女神、爱神,也是潜意识里蕴藏的向善之力。正如浮吉尔告诉“我”的,“我”现在要做的,就只是竭尽全力表演了。于是“我”在上升运动中自我意识逐步增强,终于与真理之门的卫士见面了。在这里,每一个叩访者都是从未有过的第一个;在这里,守卫者的光辉使人无法仰视。

真理之门的台阶无比坚硬,它的红色红得那么惨烈,它还可以照见自我。在守卫者为“我”唤起罪恶感之后,“我”进入了真理之门,开门的钥匙灵敏而高贵,开门的前提是攀登者无条件的虔诚。那张门的结构之坚固沉重,发出的声响之粗暴都是震撼心灵的。与这个声音相和的却是赞美上帝的美妙的歌声,那灵魂之音,是对真理的最高领悟。这两种声音就是理性与感性,逻辑与诗的美妙组合,是上帝赋予人性的特点。它的升华的实现,是通过阴沉恐怖的自由飞翔来达到的。